茶茶、米特也走了。
萊納會保護好他的兄弟姐妹。
——米娅,我完成了一切我能做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追随你的腳步離開這兒了?
仿佛讀出索拉心中所想,比先前更炙熱的火焰平地爆燃,一口吞下孤零零的男人。火勢就此蔓延,一發不可收拾,玻璃溫室崩塌碎裂,全然被金色火焰吞噬。
聞聲而來的王家騎士、神殿神官和祭祀傻眼愣在原地。他們已然無法抵禦非凡的烈火,僅能見證其肆意張狂。
茲啦——
一塊桃木炭彈出火堆,蹦跳着落進積水裡。
茶茶拾起長柄鐵叉,在淺淺的水窪裡打撈“逃兵”。浸滿水的木炭重新被她撈回來,甩動幾下便丢進篝火中。
赤色火堆一瞬冒出屢屢黑煙。不過陽月的白日比這煙霧更黯淡,倒也看不出奇怪。
萊納一邊捂嘴咳嗽,一邊拿劍柄撩撥火堆,口齒不清地抱怨。
“咳咳咳、咳咳,姐姐你這個笨蛋,濕掉的炭怎麼可以丢進火裡——咳咳,這不是弄得煙霧騰騰的嗎!”
茶茶疲憊地挪回原位,避開煙霧烤火。
“别唧唧歪歪,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們的炭木庫存本來就備得不多,這幾天又接連下雨,森林裡連塊幹的地都沒,更不要說木柴。能節省就節省點,離波塞海還遠着呢。”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能忍,米特哪裡吃得消這些。他已經發燒好幾天,我們總不能由他這樣下去吧?”
其實萊納不說,茶茶也知道情況不妙。現下他們沒有羅斯的助力,無從取得刻印魔法的馬車,隻好憑借雙腳和租來的車子趕路。吃慣苦頭的商人和騎士還好,久居貴族區域的小少爺卻經不住折騰和打擊,突如其來倒下。
“醫生不是試過康複祝福了嗎?過些時候會好的。”
當姐姐的隻能這樣安慰焦躁的弟弟。而當弟弟的,也不得不假裝被說服。
漆黑的陽月遭遇接連不斷的暴雨,各城市民自顧不暇,囤糧的囤糧,幽閉的幽閉,竄逃的竄逃。姐弟倆能找到的援助實在不多,連醫生也是斥重金上門祈求才得來的垂憐。
日神月神平日堅守崗位時,大夥兒抱怨日頭曬、月色冷,可當他們相約缺位之際,大夥兒才能意識到他倆的重要性。
說到底,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周而複始錯誤,沒有太高端的學習能力。
“……姐姐,要不我們再停幾天?米特的熱度一直沒有下降。”
萊納輕手輕腳地退出租賃馬車,擔憂地望着車廂。
茶茶也很想原地駐紮,等到幺弟痊愈再行進。她咬咬牙,想起另一張一模一樣的臉龐,想起其他蒼白的詭異的悲喜難測的臉,狠心搖搖頭。
“不行,那樣就太晚了。我們可能被神殿追上,也可能被神仆發現行蹤。蒙拉山脈也好,莉莉絲山脈也好,都離塔克斯帝國太近了。不能停留太久,明早必須出發。”
“可是——”
“容不得可是。波塞島如今不比從前,黑塞已經雇傭了好幾位私人醫生。我們盡快趕回去,說不定對米特更好。”
萊納遲疑了。吃盡閉門羹的這些天使他意識到姐姐或許是對的。比起畏懼黑夜的大陸住民,永不見天日的波塞島還來得親切一些。起碼那兒不會有人拒絕他們。
僅有一件事教他放不下心。
“姐姐,你是對的。可是,我們就這樣抛下王子殿下和索拉哥,真的好嗎?”
萊納煩悶地撓頭,長發纏繞成結,變成和姐姐一樣亂糟糟。他實際上想問的是,過去主張不遷怒于撣落火星之人的姐姐,真能硬下心腸,離開同樣不幸的人們嗎?
茶茶無意識地翻動火堆,看着火焰忽高忽低,炭火吱吱呀呀掙紮抗議。有生以來第一次,她變得迷茫和困惑,一次性将多年積攢的稚嫩與不安釋放。
“……我也不知道。萊納,我也不知道。”
“明明米娅還在那裡,明明索拉也在前頭。明明不是一個道别的好時機。”
“可是我隻能這樣做。”
“我想要保護你們。我不想要再失去任何一個家人了。”
“萊納,我做錯了嗎?”
萊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有些懊惱自己的粗枝大葉。他的姐姐并不是無可戰勝的神明。
她隻是一位初初二十來歲的姑娘。
當她背負得越多,她便越是不自由、不自主,不複以往潇灑獨行的姿态。
——愛能使人快活到雲霄,也會教人沉沉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