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遙遠的過去,湮沒于黃土與混沌間的傳說。雙位一體的旅行者穿過國境與海天一線,邁過不可逾越之牆,踏上了一條單向道。
旅途的開端充滿驚喜。渾濁的天空,靜默的大地,無名異獸,風格迥異的原住民,莉莉絲·蒙拉對此驚歎不已,深感造物不可思議。
祂張開羽翼,翺翔于昏暗的空中,貼地而行,所及之處人們紛紛避讓,恐懼地看着這隻龐然大物,捂住嘴抑制想要尖叫的沖動。
——不能被發現,會被吃掉的!
漸漸的,莉莉絲·蒙拉厭倦了靜谧的時光,感到孤獨與寂寞。祂說的話,隻有祂回答;祂伸展的胳膊,隻能捕捉無形的灰霧;祂抖擻羽毛、舒展身形,隻有祂贊美了流暢的身線、結實的肌肉。
這令祂——他們——覺得無聊。
“蒙拉,我需要朋友!”
“莉莉絲,我同意‘我’的看法。可是,我應該去哪裡找到朋友呢?”
祂的兩隻腦袋親昵地磨蹭,羽毛和羽毛交織,輕柔而暖和。他們從中獲得慰藉,獲得信賴與依偎,幾乎就要忘記“朋友”這回事兒了。
一個黑色的影子自空中墜落,狠狠砸進羽毛堆裡。
祂的兩隻腦袋迅速分開,左顧右盼尋找打擾他們的東西。一個望見天空的黯淡星,一個看到泥地的奇蟲異獸,而在他們中間,一個人的影子緩緩浮現。
他的狀态不佳,渾身遍布血液。濕漉漉的血來自他胳膊、肩膀和大腿上的傷痕,看起來疼痛非常。對這個人來說,這樣卻已是萬幸。
他和同伴外出打獵,結結實實敗于虎型猛獸之前。同伴們陸陸續續被巨虎撕裂、啃咬、吞噬,尖叫此起彼伏,尖銳的聲線迎來新的獵食者,尖爪巨鸫盤旋而下,彎曲的指甲深深刺入巨虎和巨虎獵物的身體裡。
尖叫更甚。幸存的他被一隻巨鸫提起,直上高空,向某個方向前行。這隻巨鸫剛剛成為母親,比起自己的口腹之欲,更在意它的孩子。它像提着伴手禮一樣,提着男人往家飛去。
男人的四肢被寒風割裂,身體則被巨鸫的爪子穿透,氣力和意識逐漸消散,唯有求生的欲望強烈捶打大腦和身體,心髒與血液沸騰,因而迸發出非凡的力量。
他拔出大腿上的獠牙——它曾屬于一頭巨虎——用盡全身的力氣刺向巨鸫的腿!
巨鸫狂嘯慘叫,吃痛地松開爪子。男人的身體順應重力下滑,自指甲尖掙脫,跌破雲層,落進一堆潔白的柔軟之中。輕盈溫暖的觸感包圍了他,蓬松細密的羽絨填滿他的鼻腔、口腔,使他終于藏不住冒出頭,扒拉擦拭面部,深深呼吸,然後陷入一汪金棕色的泉。
“蒙拉,看、看!這裡有一個‘朋友’!”
莉莉絲眨巴着金棕色的眸子,急促地呼喚另一個腦袋。祂的另一個腦袋應聲轉過來,焦糖色的眼珠滴溜溜轉幾周,牢牢鎖定男人的身影。
“好吧,莉莉絲,‘我’是對的,我不需要着急,這不就有了嗎?”
男人被絕望席卷,暗紅色淚珠滑落,原來他逃離了虎口鳥穴,卻依然不能改變要被吃掉的命運。他就像混沌大路上任何一個人一樣,随便地出生,随便地死去,無從選擇宿命。
我憎恨!
男人大聲地嚎叫。彼時還未出現文字語言,因此他隻是發出了一些聽起來“憎惡”的聲音。這份不甘的憤怒無從依屬,很快随着聲波的播散而消散。
莉莉絲好奇地探出腦袋,抓住那聲呐喊的尾巴兒,疑惑道:“蒙拉,他在說什麼呢?”
蒙拉打了一個無趣的哈欠,懶洋洋答:“不知道,顯然我的朋友還不會用語言‘說話’。”
男人警惕地瞅着祂的兩個腦袋,模仿着他聽到的語音語調:“‘說話’?”
莉莉絲又驚又喜地叫起來:“蒙拉、蒙拉,他現在會了!”
統管智慧的蒙拉對此毫無興趣,掀掀眼皮道:“早着呢,莉莉絲,他隻是學了點兒皮毛。”
“那也很好。他不是很聰明嗎?我要給他取一個名字,慢慢教會他說話,這樣‘我’和我就有了第一朋友!”
“恩恩啊啊,随‘我’高興吧。”蒙拉困倦地阖上眼,趴到地面上。兩個腦袋先前的互動太過溫暖,教他昏昏欲睡。
而興緻勃勃的莉莉絲可不會允許另一個自己缺席這樣關鍵的環節。
“别這樣嘛,蒙拉,快想想名字!我不是承擔思考之責的‘我’,我想不出好聽的名字呀!”
蒙拉半夢半醒,張口吐出一個詞語:“塔克斯。”
“叫塔克斯?天墜之物?會不會太随便了?”
“笨……你等他懂我的語言後,自己改一個……不就行了……”
“對哦,‘我’真聰敏!我好驕傲!這個人就先叫塔克斯,天墜之物,天空予以我的禮物!你好,塔克斯,我是莉莉絲,‘我’是蒙拉!”
男人不解地看着祂的血盆大口,忍不住戰術後仰,以避開細長鋒利的巨齒。
“我,莉莉絲。這個‘我’,蒙拉。你,塔克斯!”
莉莉絲沒有氣餒,一詞一頓重複着。
聰慧的男人很快學會了這幾句話。
“我,塔克。”
“我叫,塔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