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倏地睜眼,從虛實不定的夢境中驚醒。矗立在面前門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向被選中的人傳達最後的密語。兩種古老的聖獸本就是不存于世的象征,神鳥寓意有力的翅膀,巨鲲體現強壯的身體,合二為一正是一道龍的殘影。
至于頭顱,已經跟随愛人遠去,深埋于土地中,傳承在血脈裡。而神聖血脈的繼承者羅斯正瘋狂地追逐心上人的足迹,即将逼近無名島。
無從得知危險人物蹤迹,雷歐挺身躍起,拉扯着癱坐在地的茶茶。
“醒醒,我說你呢——醒一醒!你不也該知道要做什麼了?”
茶茶冷冷地瞪他,斥責這個陌生的少年:“滾!要做你去做,我才不會傻乎乎地被什麼神明指使着殺死我的妹妹!”
雷歐冷笑一聲,惡狠狠地拽起她的胳膊:“殺死?死掉一次的人是不會被殺死的。她隻是回到應該去的地方。”
這話一腳踩到茶茶的痛處,她尖叫起來,用力甩開少年的禁锢,氣急敗壞地罵他:“應該去的地方?死人?難道她不是你的姐姐嗎?你才是應該死掉的那一個——”
“我知道!”少年比她更大聲地吼,“我知道,我還知道我根本不是一個‘人’,我隻是一個工具、一把劍!現在這把劍還有一個使命,那就是去殺死制造他的人。你滿意了嗎?”
茶茶淚眼婆娑地看着他,看向自己的小弟弟。她上下唇哆嗦顫抖,道歉的話語就在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這一刻,她比過去這些年還要真切地體會到殘酷的事實——他們确确實實失去了“弟弟”。面前這個人隻是悲哀的産物,是命運的玩物。
雷歐重重抹了一把臉,擦掉汗水、雨水之類的玩意,深深望着晴朗的天空。這片天地看似被格外寵愛,獨立于狂風暴雨之外,他隻覺得寒冷,比身處驟雨還要沉重。他在痛苦的夾縫裡成長,喃喃低語。
“一起去吧,我隻是一個工具,我做不到的。既然我注定要失去‘姐姐’,那麼我必須要保護‘哥哥’。”
茶茶沒有心思考慮他的話語,不忍地别開臉,被少年緊緊拽着的手腕變得滾燙、疼痛,炙熱與冰冷同時湮沒她的精神與軀殼。
“走吧。正是因為‘她’也不期盼這樣的終局,才會留下我和你。”
少年為事情的順理成章搭上最後一節台階。被選中的人和被選中的物沒能掙紮太久,召喚了神的殘影。無頭巨龍在絮絮密語中現身,虛幻的軀體籠罩着灰黑色的霧霾。如果祂的頭顱尚存,不知道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巨龍展開寬闊的翅膀,沿着海平線起飛,潔白的浪穿過祂的身體,細密的雨點刺透祂的胸腔,凜冽的季風充盈祂的血管。坐在上頭的一男一女好像被風雨浪花摧殘得不清,臉孔鐵青,看不到一點生機。
駕車而來的羅斯望着巨龍遠去的背影,蹙眉輕歎,懊惱自己又晚了一步。不過他很快又振作起來,驅使着馬車朝巨龍的方向追去。
要不是季風暴雨,或者陽月的暗無天日,臨近島嶼的人們一定會詫異地發現那輛馬車的前頭完全沒有一點生物,而是尖刺荊棘織就的幾隻傀儡。疏疏密密的蔓藤好似出自并不高明的紡織工,隐約露出颠簸的白骨。
和馬車軌迹一樣,他距離人類所在的彼岸越來越遙遠。
米特感到渾身劇熱,仿佛置身于祭火之上,成了姐姐平日烘烤的面包。沒多久,這股熱度得到了一定點緩解,清涼的海風捋過他的額頭,順着脖子流進被子裡、衣服裡。
黑塞歎着氣把他的胳膊重新塞進被褥中,端水離開屋子。屋外依舊是漆黑一片,但日曆和老人都證實了陽月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應當降臨的日神沒能準時就位,羞澀的月神也不見蹤迹,海上始終維持着恐怖的黑夜,沒有一點亮光。
好在心急如焚的大神官悄悄背着家人和神殿,獨自來到波塞海島。他随身攜帶的幾枚祭火成了海島最後的救星,無論是島民還是因故耽擱的行腳商、神官,都由此獲得了熱騰騰的食物和暖烘烘的被子。
但沙利斯本人無暇享用來之不易的溫暖,對于弟弟雷歐的杳無音信焦慮不已。他設想過是神殿的陰謀,或者邪神的懲戒,也預料可能出現的悲劇,可真當離别悄無聲息地降臨,他卻根本坐不住,抛下多年經營的事業來到海島。
“最起碼讓我找到他。”他拼命祈禱着,忽然又覺得迷茫。他們的神明已經舍棄了信徒,信徒也轉而投奔背負污名的邪神,那麼他的祈禱最終将傳到哪裡,又有什麼樣的存在能夠幫他?
回答迷惘羔羊的是青年騎士。他穿戴整齊,腰間配上細劍,斜眼瞧着大神官問道:“我要去找我的姐姐,聽說她和你弟弟一樣登上了奇怪的島,再也沒回來。你要去嗎?”
“愚蠢!這樣的天氣出海和以卵擊石沒有什麼區别,你也會回不來的。”沙利斯冷靜地開口,手卻不由自主抹上桌邊的寶劍,無意識地摳弄鮮紅的寶石。
萊納沉默地看他動作,忍不住重複問:“你去嗎?”
沙利斯憤怒地看着他,一把提起劍:“這還用問?我當然要去!”
兩人以誰也不輸誰的氣勢沖進雨夜,直直撞上黑漆漆的黑塞。黑塞手裡的木盆高高飛起,溫熱的水翻到在石堆上頭,滲入冰涼的雨水裡。
“……你們幹嘛?”徹夜未眠的黑皮膚青年低聲埋怨,耳畔沙沙雨水交融的聲音幾乎要将他折磨死,“我現在累得不想生氣,快告訴我你們不是想要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