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無奈離開工廠後,這位曾經的勞動能手、運動健将,無法以當年自豪的技術工種謀生,于是開過黑摩的,在夜市擺過攤,也交了管理費,在離家不遠的路口烤串。
李澍那時候總去幫忙。别人上補習班,他在家裡串串,在街邊烤串。剛開始也抹不開,但起早貪黑操勞的父母更讓他心疼。于是,成績依舊傲視衆人的他,還練習了一手調味烤串的好技術。
他的這一特長,去了美國後格外引人注目。周圍的中國留學生發現李澍還有這一手,常常鼓動着他一起聚餐。買來牛羊肉,懶得切丁,就直接大塊調味。
雖然和烤串不同,但懂得如何調制層次豐富的腌料,掌握了食材和火候的搭配,經過兩次調整,李澍便駕輕就熟,被大家調侃為可以申請技術移民了。
随着年齡的增長,他的寡言不再顯得拘謹,而成了沉穩的表現。整潔俊朗、低調内斂的男生,文能高數編程,武能徒步攀岩,認得衆多的植物和鳥兒,除了燒烤另有一身好廚藝,明裡暗裡受到不少女生的青睐。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今時今日,他還是大家的小師弟,在老隊員大快朵頤的時候,心甘情願烤着串。一擡頭,穿過袅袅煙霧,看見那個眼睛亮閃閃的姑娘,哼着歌,愉快地向着他走來。
不過,這份喜悅或許不是因為他。
第一次,看見她穿了裙子。之前黎曉唱總說要随時準備着運動,不是攀岩就是跑步,要不就背着包爬樓梯,裙子實在是不方便。
她這條齊膝短裙也是牛仔運動款,但配了帆布鞋,露出一截小白襪腰,依舊活潑青春,和平時比更顯清秀幾分。
圍桌吃串的隊友們也發現了,打趣道:“唱姐穿裙子了!這是去約會了嗎?”
“約你個頭啊!”黎曉唱取了小闆凳,也想在衆人身邊坐下。但桌凳太矮,這時她覺得裙子有些短了,索性站在李澍旁邊。
隊友繼續道:“那你穿這麼淑女,這麼多年難得見你穿裙子啊!”
“我又不是沒穿過,和寝室姑娘去看演出的時候也這麼穿啊。”黎曉唱反駁,“隻不過你見到我的時候,不是岩場就是操場,要不就是野外,也不方便啊。你看現在,坐都坐不下。”
她臉色紅撲撲的,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李澍瞟了一眼,把三四張摞起來的塑料小凳搬給她:“這麼坐吧。”
老孫連連制止:“唉唉,小心塌了!”
黎曉唱做個鬼臉:“我才沒那麼沉。要是真塌了,讓李澍打工賠你啊。”
衆人明知故問,問她都和誰聚會去了。
黎曉唱把同去幾人的名字一一報上,聽到程峻齊的時候,隊友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彼此看看,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
黎曉唱拿羊肉串威脅:“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别亂講啊!”
衆人又打趣了幾句,終于換了話題,說起最近暑期登山隊和科考隊人選敲定,即将開展的一系列訓練和籌備活動。
黎曉唱豎起耳朵,有了新發現:“啊?小澍也報了科考?”
隊友說:“是啊,你沒看BBS公布的名單嗎?”
“哦,就看了登山隊的……”黎曉唱低聲嗫嚅,心想:完蛋了,最近都沒有關心小澍,竟然不知道他報了科考。
每年夏天登山協會都會選拔兩支隊伍。
一支是校内甚至社會面更為關注的學生登山隊,各種激蕩風雲的傳奇故事基本都來自登山隊,黎曉唱大二參加過,因此也更為關注。
還有一支科考隊,雖然不是登山那樣的極限運動,但也頗具社團特色,隊員也時常負重進入山林荒野,從不同角度不同側面開展調研,既有對社會文化的探訪,也有對自然環境的科學考察。
黎曉唱不是不感興趣,但她自己日常的專業,不就是這樣麼?
所以每年她也沒有報名科考,自然也沒有關注過誰入選。
但是,小澍他怎麼沒告訴自己呢?
黎曉唱坐在一疊小凳上,看他忙碌地烤着串,偷空扯了扯他衣襟:“小澍,我怎麼沒聽你說過呢?”
“哦,沒來得及吧。”李澍垂眸看她,她眼睛還是又亮又圓,夜色中小動物一樣,“你太忙了。”
黎曉唱被噎了個正着。
報名這事兒,網上說一句也行啊。不就是一周沒見麼,她忙什麼了呀,忙……
“對了,今年去哪兒,四川嗎?”她打了個哈哈,想要活躍一下氣氛,“我也是,去平武。”
有隊友說:“他們去貢嘎。”
“哦,那還挺遠,”黎曉唱腦海中浮現出四川地圖,“中間還隔了個阿壩。”
一個隊友調侃道:“阿什麼?”
“嘁,小兒科。”黎曉唱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你。”
李澍心無城府,如實回答:“壩啊。”
隊友喜笑顔開,正要開口應允,屁股下面的凳子就被黎曉唱踢了一腳。她做出一副兇狠的樣子:“不許欺負李澍!”
衆人笑,又說起第二天要訓練的内容。
黎曉唱本來是找個借口從聚會上脫身,這時覺得最近對李澍疏于照顧,内心歉疚,主動說:“明天我沒什麼事兒,本來也要去練習,可以幫你們打下手。”
老隊員欣喜:“唱姐技術過硬,歡迎啊!”
黎曉唱吃着串,忽然想起什麼,掏出手機。
這時忽然短信進來,是程峻齊發來的:“到了麼?”
“哎呀呀。”黎曉唱敲了敲腦袋,之前說好到了學校門口報平安,遇到隊友們打鬧,完全抛在腦後了。她連忙回了一句:“已經順利到了,謝謝師兄關心。”
“那就好,早點休息,晚安 :)”他還打了一個笑臉。
這些人應該還在唱歌,“晚安”顯然是用不上的。黎曉唱不再回複,繼續查找她想要的信息。
果然呢,她沒記錯!
黎曉唱心中有個計劃,想着想着,就開心地笑起來。
李澍在她側旁,烤好了串遞給大家。無意中瞟見黎曉唱手機彈出的短信,一瞥之間,也知道是程峻齊。
他不想窺視别人的信息,回轉頭去。但忍不住還是看了黎曉唱一眼,她低着頭,翻着手機,忽然就微笑起來。
李澍一瞬間有些意興闌珊。
他本來想去黎曉唱所在的試驗基地,不過那邊今年的實習名額隻開放給正式選修過《保護生物學》的同學,其他人也可以去,要完全自費。
所以他一轉念,還是選了協會裡的傳統科考項目,有學校的補貼,個人花銷不大。他很想親眼去看看黎曉唱一心向往的山野,科考本身豐富的内容設置也讓他躍躍欲試。更何況,如果一切順利,從那邊坐幾趟長途大巴,前往黎曉唱所在的山林去看上一眼,似乎也不是難事。
遠歸遠,總比從北京過去近。
他自己的小算盤太多,而且科考每年也有不少人報名,所以他也并沒有提前對黎曉唱說。本打算申請結果出來,确定通過選拔後,她自然能在名單裡看到自己的名字,快樂地說一句:“呀,小澍你夏天也去四川啊,來找我玩吧!”
他就可以順勢說:“啊,那也好。”
李澍有些懊惱。
方拓說得對:你是個新手啊,拿出你的激情和創意來!不要怕犯錯,不要怕失敗!
看着滿面笑意的黎曉唱,他扪心自問,自己有這個勇氣,去打破現有的平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