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桑山下,清水柔婉。
遠方雪頂托着初升旭日,鍍上一層聖潔的金光。歇山頂嵌于巍峨雪巅,如瓊樓仙閣,承載在流岚飛雲間。
雲水一門靜修于天桑山,素日鮮少有人在山道疾行。
是日小雪,進山的玉階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山外來客步履匆忙,未到門前就跌了好幾跤,青袍下擺濕透了。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着。
道旁雪松忽然顫動一陣,來客擡首去瞧,隻見玉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地,身披鵝黃大氅的少女從松林裡走出來,警惕地盯着他。
“貴客何人,訪我雲水有何要事?”
少女生得嬌俏,氣度卻清冷絕俗,神情與語氣都隐含倨傲。
天桑山臨西州仙妃鎮,當地百姓遇到妖魔作怪,會寫下雲水箋,交由雪鸮帶到山上,雲水門接到雲水箋便安排弟子下山為百姓解決困擾。因此,尋常人即使有事相求也不會冒昧地直接找上門來。
繆妙見眼前的男人身披黑羔羊皮裘,像洛都來的官員,戒備心更重了幾分。
紀少海整理儀容,謙恭地對繆妙說:“在下東宮詹事紀少海,與鳳箫門仙君一同來接二殿下回宮,不知仙子可否為在下引路。”
繆妙問:“鳳箫弟子何在。”
紀少海道:“他說,他沒臉上山求援,讓在下一個人上來。”
繆妙冷淡回絕:“雲水并沒有二殿下這個人,你找錯地方了。”
紀少海有條不紊道:“二殿下名為江玦,仙子若為雲水人應當認識才是。”
繆妙錯愕,看向紀少海的目光從警備變為疑惑。
江玦是繆妙的師兄,自幼在雲水城長大,不可能與遠在洛都的皇家有關系。然而來人指名道姓要找江玦,這番話真假難辨,繆妙隻能先把人帶回去請師父處理。
“客人随我來。”
繆妙一掀披風,抖落肩上細雪,步履輕盈地邁步往前走去。
雲水城依山而建,三大殿伫立于中線,配以靈秀飄逸的樓閣,半懸在雲霧之端。群殿前後,玉蘭與梨花迎風綻放,恍若春入雪境。
紀少海看得呆了,直至靴子踢到玉階差點摔倒,他才如夢初醒,擡首看見黃裙仙子正回頭瞧他。
繆妙語氣疏離道:“我師父一向厭惡沾染朝堂事,他不願見你,或不肯讓你見我師兄,都在情理之中。你在此處不要走動,等我禀告師父。”
紀少海自然點頭答應。
雲水門是修行之地,即便繆妙沒有特意告知,紀少海也知道這裡的人不愛與王公大臣來往。當年帝後要把二皇子江玦送上山時,掌門程飛雪說什麼都不同意,最後天子一跪,震動朝野。
程飛雪鐵青着臉把帝後驅逐出去,留下了心脈脆弱的江玦。
洛都久仕的官員知道二皇子在天桑山清修,天桑山的弟子們卻以為江玦是掌門撿來的棄嬰。二十年來,按照程飛雪和蘇無涯的要求,洛都不準來人探望,江玦不許進入洛都,由此相安無事。
紀少海突然到訪,料想雲水人定不會待他為嘉賓,便耐着性子在外等候,時刻準備應對的話術。
扶光殿内點絲伽沉香,輕薄香煙袅袅浮動,環繞着打坐的師徒。
莫玄劍仙蘇無涯年四十又五,仍像剛過而立的青年。在他身旁,雲水大弟子江玦端方侍坐。
江玦正是弱冠年紀,氣度俊逸出塵,眉宇間已見同齡人罕有的從容沉穩。
師徒二人在聽到繆妙腳步聲時不約而同地睜開雙眼。
江玦問:“今日有山外來客,是誰?”
繆妙杏眸一亮,笑說:“師兄好靈的鼻子,今日确有山外來客。我方才在玉階遇見一個人,他自稱東宮詹事,奉命來接二殿下回宮。我說雲水門并無二殿下這個人……師父,師兄,我沒說錯罷?”
江玦不語,偏頭看向師父,蘇無涯神色尚無變化,沉聲道:“請他進來。”
繆妙見師兄沒有反駁,刹那間突然覺得自己對他知之甚少。
師父說洛都皇城腐氣沖天,而師兄有如瑤階玉樹,繆妙着實想象不到,江玦被人俯首跪稱二殿下的樣子。
不多時,紀少海被請進内殿,一見到江玦就稽首大拜,口稱:“臣東宮詹事紀少海,參加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