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的意思,顯是懷疑沈煙煙在挑撥離間。李靈溪心裡一煩,溫吞的棋風立刻變化,像赤手空拳的将軍終于拔刀,三兩下結束對戰。
裴允松下肩膀,坦然自若道:“我輸了。沈姑娘棋藝高超,裴某佩服。”
話罷倒茶來敬她,她把茶水潑到地上,一言不發地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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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後院,江玦生平第一次吃繆妙的閉門羹。
敲門兩聲一停,是江玦和繆妙約定的暗号,繆妙在房裡不予回應。
江玦又敲兩下:“阿妙,開門。”
繆妙聽到江玦的聲音就心軟,可緊接着,另一道煩人的少年音響起,燕辭秋說:“師妹,你怎麼躲起來了?”
繆妙站起來又重重地坐回去,不願開門了。
江玦朝燕辭秋遞個眼色,燕辭秋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了嘴,江玦才又說:“給你帶了棗泥糕,吃還是不吃?”
繆妙硬氣道:“不吃!”
江玦說:“真不吃,我拿去給沈煙煙了。”
幾乎是一眨眼間,木門被人用力朝裡掀開,一張委屈的俏臉出現在江玦和燕辭秋面前。
繆妙已脫下沈煙煙送她的缃葉裙,穿着雲水門的鵝黃鍛裙,像在提醒江玦注意身份。
燕辭秋張嘴欲言,江玦攔道:“辭秋,幹吃糕點太噎人,勞你去取一壺清茶來。”
燕辭秋知道,他們同門間又有不讓外人聽的小話要說了,撇嘴道:“好罷,要茶的時候喊我。”
難得他這麼乖巧。
江玦走進房門,繆妙卻看見燕辭秋在離開的路上對着空氣瘋狂打拳,仿佛桃山莊的一草一木都欺負他了似的。他光顧着打空氣,沒留神腳下,一不當心被石頭絆了一跤,撲棱着往前跳了幾步。
繆妙唇角上挑,露出從昨夜到今晨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門一關上,繆妙笑容消失。
江玦把糕點盒打開,拈起一塊棗泥糕遞給繆妙。繆妙不接,江玦好脾氣地遞去她嘴邊,她才張嘴吃了。
兄妹二人對坐榻上,默默無聲地待了一會兒。
江玦先開口,還是一貫的溫和語調:“今晨收到師父的信,問阿妙在外過得好不好,我還沒有回複。阿妙這樣躲起來不見我,我不知怎麼對師父說。”
繆妙啃着棗泥糕,怨聲怨氣道:“你就說很好。”
江玦問:“真的好嗎?”
繆妙眼圈紅了,“不真,不好。”
江玦遞雪帕過去給她,“為什麼?”
繆妙低頭一看,這是洛都道觀外,江玦給了沈煙煙的帕子……師兄不是很嫌棄别人用過的物件嗎?
繆妙頓時眼泛淚花,不接那帕子,生氣地扭過頭去。
江玦問:“怎麼了?”
繆妙再扭頭回來,淚水已挂滿臉頰,“給過别人的帕子,再給我,我才不要。”
江玦解釋道:“新的。”
再怎麼說,沈煙煙用過的雪帕也是沾過血的。江玦确實把它收了回來,洗淨帶在身上,偶爾将就着擦擦手。但若是借給别人,江玦自然不會給那一塊。
繆妙聽見江玦這麼說,以為那雪帕還在沈煙煙那裡,師兄如往常一樣給出去就不要了,心下寬慰不少。
等繆妙擦完眼淚,江玦沒有把帕子要回來,繆妙也就收下了。
師妹的心事,即使不肯說,江玦也了如指掌。隻是他一直不知道該如何提起這個話題,既能表明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叫師妹太傷心。
江玦思來想去,問道:“阿妙覺得沈煙煙怎麼樣?”
繆妙的眼淚瞬間更加洶湧,哽咽反問:“什麼怎麼樣?”
江玦語速加快了些,“修為,品性,為人,如何?”
繆妙覺得這簡直是在問“沈煙煙做你師嫂怎麼樣”,錐心刺骨之語。
見師妹不肯答,江玦接着說:“沈煙煙不論為魔修、仙修,都是天資卓絕的好苗子。我想,若能引她入正道修煉,對修界乃至天下蒼生都是一大幸事。”
繆妙聞言眼淚收住了,小心翼翼地問:“僅此而已?”
江玦沉吟很久,終究無法欺騙自己,模棱兩可道:“不是。”
繆妙像被吓住了,忙抓握江玦的手,追問:“不是,什麼不是?”
江玦自己還理不清楚,更别說給師妹一個準确答複了。他有私心,那私心到底占多大比重,他确實還掂量不出來。
繆妙的心越揪越緊,淚花湧在杏眼裡。
“到底什麼不是?師兄默許沈煙煙接近自己,是為了潛移默間化去她魔性,為修界除害,為衆生謀福,是不是?”
“她喜歡你,第一次見你就向你擲花,師兄明明知道,卻一再同她喝酒,甚至放縱自己喝醉。”
“她,她若魔氣入骨怎麼辦?長生印不能保她一世純良,師兄,你别……”
繆妙哽咽到說不下去。
江玦忍住為她擦眼淚的沖動,決意快刀斬亂麻。
“對不起,阿妙。我已答應煙煙,若她願意去魔核,淨魔氣,我就娶她。”
這回繆妙是真的聽傻了。
過了很久,她問:“什麼?”
江玦說:“我會娶沈煙煙,隻要她不再用魔宗邪術行惡,我會……”
繆妙反應極快地截斷他:“師兄還記得雲水門的婚禁嗎?”
所謂婚禁,并非斷情絕愛,也并非要求弟子清心寡欲,一生不婚。而是嚴令弟子以“兩心相悅”為締結婚姻的條件,否則視為破禁。若江玦僅僅為了帶沈煙煙入正道而娶她,這就是破禁。
江玦當然記得。他當着沈煙煙的面說那些話,最初是存着交易和欺瞞之心,但眼下看來,難說一定會破婚禁。
旁的不用多說,江玦隻一句冷靜的“記得”,繆妙聽了便潰敗如天崩,淚垂如珠斷。
“你……”繆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當真……是真心的,不後悔嗎?”
從小到大,江玦最怕繆妙流眼淚。
有時繆妙闖了禍,怕被師父責罰,江玦會頂罪說是自己做的。繆妙跟燕辭秋打鬧哭了,江玦總是第一個來哄。女兒家的布偶娃娃,江玦做過;千裡之外的糕點鋪子,江玦去過;師父要繆妙抄的經書,江玦模仿筆迹代寫過。
上述種種,全因江玦不想看到繆妙的眼淚。
目下種種,也是因為江玦不希望繆妙繼續在自己身上加諸期望,以免日後哭得更慘,更難以自拔。
他已後悔了。
早在沈煙煙出現之前,就該讓師妹知道,他此心無意。
繆妙問他反悔嗎,他箭在弦上,索性一齊發了。
“落棋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