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雨滂沱中多出一道明顯的馬蹄聲,不止屋外的無情和祝向雲有所察覺,屋内的幾人自然也聽到了聲響。
門口正巧放了一把油紙傘,對危險有着超乎尋常預知地祝向雲順手地打開傘,看向無情:“麻煩要來了,不介意吧。”
無情搖頭,他是六扇門的捕頭,像這種私下尋仇的事他管不了,也不能管,畢竟江湖和朝廷需要平衡。
暴雨如注,仿若一道密密麻麻的珠簾從傘骨滑落,濺落在地。
屋子裡幽靜昏暗,祝向雲一隻手撐着傘,另一隻手推着無情的輪椅走出小店。
很快,荒野之中來了一隊冒着暴雨疾馳而來的人馬。
無情擰着眉頭,低聲說道:“雖然我不是很想管陸小鳳的閑事,可若有人想攪動江湖風波,我大抵也不會束手旁觀。”
祝向雲撐着傘,看着眼前極具荒誕的一幕,空出一隻手拍了拍無情的肩:“世事難兩全,若是真的有人想要攪弄風雲,不會有這麼大的陣仗。”
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無情頭破天荒地愣了愣神,肩頭上多了隻溫熱陌生的手,原本微冷的眼神又瞬間更加冷淡起來,但他并未開口,隻是身子不由自主有些僵硬,他擅用暗器,因着不能習武,所以與敵人對戰之時會不由自主拉開距離,決計不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因而他很少與人有親近的舉動。
便是他的師父也會保持一定距離。
過于接近的距離讓無情有些不太習慣,而後“轟”的一聲,算是将他的神思拉了回來,不遠處的山野小店在雨中升起數尺高的火焰。
“硝磺霹靂彈?”
祝向雲聞到了空氣中細微的火藥氣息,瞬間想起了一件特别有名的火器。
“來的人是青衣樓。”無情目光沉沉,眉頭緊蹙,顯然心情不太好。
花滿樓拉着上官飛燕跑出房間,那幾個人早已飛馳而去,徒留一句不大不小的恐吓話語。
祝向雲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她目送那群人潇灑地離去,心中突然有了個想法:“大捕頭,我問個事啊,若是我協助你們将青衣樓給端了,神侯府可有什麼獎勵?”
她早就看青衣樓的人不順眼許久了,既然對方如此不長眼,她不介意送他們一程。
無情側目,鄭重地看着她:“若祝姑娘有需要,神侯府會盡最大力幫助姑娘。”
祝向雲擡眼望去,陸小鳳已從沖天的火焰中鑽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身上的火焰總算褪了下去,瞧着如泥猴一般的人,她情不自禁笑出聲來:“這哪裡是隻落難的鳳凰,分明是那峨眉山的潑猴。”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通過雨霧傳入每個人的耳裡。
陸小鳳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裳,笑道:“即便是潑猴,我也是大難不死的潑猴。”
他此刻的臉被熏得黢黑,每每笑起來都會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祝向雲拿出一塊帕子,裹着一塊銀子丢了過去:“如今你看起來倒像是傳聞中去挖了煤的礦工,笑起來隻剩一排白到發光的牙齒。”
陸小鳳接過帕子,擦了擦黢黑的臉,一方素潔的手帕很快被染髒,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塊,目露不解:“姑娘送我手帕以告慰及,怎的又附贈了塊銀子?”
“這個……”祝向雲微微垂眼,眼中劃過一絲尴尬,她總不能說這錠銀子是想補償他燕北的那壇酒,這件事她是決計不可能告訴陸小鳳,“交朋友不就得慷慨解囊嗎?這算我的投名狀,如果不出意外,這錠銀子剛好夠一壇酒錢。”
被大雨澆了個濕透的花滿樓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們:“趙大麻子呢?”
祝向雲沒有開口,無情也沒有說話,隻因他二人皆聞到了一陣極其濃厚的血腥味。
來者的面貌的确很像那位不知所終的趙大麻子,但隻要是易容總會有破綻,祝向雲一眼就看穿了那人的真面目,她一隻手撐在無情的輪椅邊緣,好奇地問道:“你們六扇門會抓賊嗎?”
無情沉默了一瞬,點點頭:“會。”
不然他也不會放出消息,引得楚留香夜闖神侯府,最後他雖然放過了楚留香,卻也不代表楚留香下次犯案後他們不會再次相見。
“若是我幫你們抓了賊,可有獎賞?”
“神侯府内物品,任君選擇。”
兩人的話音剛落,那易容做趙大麻子的司空摘星渾身一抖,俗話說賊最怕見官,更何況是他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手空空,而且來者還是四大名捕的無情。
陸小鳳雖然會和他站在一條路上,可若得知他此番前來的目的,怕是也不會相助于他,況且,他可沒有信心在無情手底下成功逃脫。
司空摘星猶豫着說道:“有人出二十萬兩銀子,讓我偷個人。”
上官飛燕忍不住問道:“偷誰?”
祝向雲收了傘,傘面的點點雨珠滲透至地底,一陣冷風吹過,竟惹得無情的哮喘變得嚴重起來。
見狀,她不得不點了無情幾處穴位,将自己随身所佩帶的香囊送給無情:“算你走運,我這香囊裡有幾味藥材恰好對你的哮喘有益,隻是治标不治本,若想痊愈,你還是得自己去找大夫。”
“多謝。”無情接過香囊,其間溢出來的草藥香想來便是來自這個香囊。
祝向雲的嗅覺在小時候被凍傷過,所以在雨天的時候嗅覺會比較發達,而她的香囊裡的東西恰巧能夠抑制住她這異常靈敏的嗅覺。
空氣中夾雜着泥土與水汽混合在一起的窒息感,還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祝向雲的臉色有些難看。
司空摘星的眼神有些渙散,不敢直視陸小鳳,道:“你。”
“你不能帶她走。”祝向雲捂住鼻子,神情卻是不同以往的嚴肅。
“她不能離開我的視線一裡之外。”祝向雲的神情冷峻到如同冬日寒冰,無人敢忽視,“你想帶走她,得問問我手裡的劍。”
話畢,赤霄已出鞘,劍鋒直指地面,劍嘯破空而響。
司空摘星轉頭看向她,眼裡多了幾分新奇,道:“你和西門吹雪很像。”
“我們是朋友,也是劍客,有相似之處也不足為奇。”對于司空摘星突然轉換的話題,祝向雲并沒有感到奇怪,她認真思索了一番,道:“你帶不走她,隻要我在這裡,你的任務終将走向失敗。我從來不說大話,若你不信,盡可一試。”
地上的草木比之前更加翠綠,赤霄劍磅礴的劍氣環繞在她手腕上,僅僅是一息之間,祝向雲已掠至司空摘星跟前,劍鋒指着他的眉心,一陣清風吹動了在場不少人的發絲。
祝向雲面色不虞,但她還是收了劍:“你回去告訴你的雇主,不日後,我會親自上門拜訪,就當全了他想死的一番心願。”
司空摘星恍若全身被定住,竟是連動彈一下都不行,眼見着劍刃直逼他命門,最後停在離他隻有一寸的距離,他總算松了口氣。
難道是他不想躲嗎?不,分明是他躲不過。
他與陸小鳳自幼長大,兩人輕功不相上下,若真的論起來,陸小鳳不一定勝過他。
司空摘星行走江湖多年,見過太多厲害的人物,也見過許多年輕氣盛、性子高傲的劍客,唯獨眼前這個少年人給他很熟悉的感覺,那位享譽天下的萬梅山莊的西門莊主似乎與眼前的少年人漸漸重合,所以他才會說出那番話。
他的眼光向來不會出錯,那柄收回的劍早已注定了他今日的結局,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避開了那位少年人的話,朝陸小鳳說道:“我給你留了份禮物,就在那邊的樹林。”
說完,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他便消失在眼前。
16.
今夜的月亮很是不錯,無情因着一些私事不得不提前離開。
祝向雲送别無情後又去了藥房一趟,這裡隻是山西一個較為偏遠的小地方,藥鋪裡僅僅隻有幾味她所需要的藥材,看着手裡的幾包藥材,但這些已經足夠用了。
陸小鳳還在泡澡,被雨水渾身澆了個濕透後,能找到地方洗個熱水澡,簡直就是一件無比愉快的事,他正在享受這件很舒服的事。
祝向雲和花滿樓已經收拾完畢,至于上官飛燕的去處,她并沒有過多在意,畢竟腿長在上官飛燕身上,上官飛燕所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她也無法幹涉。
花滿樓已經歇息,祝向雲向客棧老闆讨了一壇酒,坐在屋頂上,她沒有打開酒封,客棧的隔音不太好,最起碼陸小鳳洗澡撩水、輕聲哼唱的聲音被在房頂上的她聽得一清二楚。
她遠遠看見有四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走進了這間客棧,如果不出意外,這群女人的最終目的是陸小鳳。
想到陸小鳳如今還在澡盆裡泡着,甚至待會兒可能來不及穿衣服,祝向雲忍不住笑了起來。
夜色清幽,上弦月高高懸挂在夜空,院子裡的樹下多出了一個白衣似雪、一動也不動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