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陸小鳳忽然歎了口氣,目光在移向花滿樓時,臉上瞬間堆滿了促狹的笑容。
路過的祝向雲停下腳步,視線若有所思地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道:“你露出這樣容易讓人誤會的表情,會讓我以為你對花滿樓有意思。”
陸小鳳的笑瞬間僵在臉上,面上的驚恐不似作假,原本還笑着的花滿樓也斂了笑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他們兩個居然沒有一個人想着開口反駁。
祝向雲回頭望了一眼天色還早的夜空,眼神掠過如老僧入定的兩人,對此甚是疑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總不會連個玩笑都開不起吧?”
陸小鳳終于回過神來,無奈歎道:“你這個玩笑簡直比我喜歡西門吹雪還要恐怖!”
若是有人傳他和西門吹雪的謠言,他肯定會借機先笑上幾天,然後再去萬梅山莊嘲笑西門吹雪一番,笑他整日待在山莊中,足不出戶,竟被外界人傳出了個斷袖的謠言。
雖然最後的結果是他會被西門吹雪一劍劈過去,但西門下手向來有分寸,頂多削去他的眉毛或者胡子,臉上留道疤也無妨,男子漢大丈夫,他對這些也不是很在意,可若這傳謠的對象換成了花滿樓,他是決計不可能接受的。
他可以和花滿樓做一輩子的朋友,在他看來,這并不難,非但不難,反而很理所當然,他和花滿樓仿佛就是天生的朋友。
同理,他可以和西門吹雪說出一些不着邊際的混賬話,面對花滿樓他卻開不了開口。
花滿樓是個君子,他擁有着難得一見的好脾氣,是陸小鳳見過最純善之人,花滿樓這人連麻雀都不忍打攪,善良到可怕,陸小鳳也想過若是花滿樓入了江湖會有怎樣一番光景,可他也僅僅隻是想而已,花滿樓不屬于江湖,他本身就是一個麻煩不斷的人,如今已把花滿樓牽扯進這江湖風波之中,他定然要将花滿樓安全還給花家的人。
他和花滿樓自幼相識,花滿樓的哥哥和父親待他如同親子,花滿樓如今好不容易從上官飛燕的感情之中抽身,他怎能不為之欣喜?
可若與花滿樓傳出什麼不切實際的謠言,他怕是此生都會坐立難安,心中有愧。
祝向雲對頗感意外,想到西門吹雪平日不苟言笑的樣子,道:“旁人我不知道,但若是西門,你的眉毛一定保不住。”
陸小鳳笑道:“你說得沒錯,若是西門知道了,我這四條眉毛怕是要變成無眉大俠了。”
花滿樓的臉上出現點點笑意,陸小鳳實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男人,有他在的地方無論在什麼時候氣氛總歸不會太嚴肅,他總有讓人開懷的能力。
祝向雲揉了揉鼻子,空氣中突然多出一道熟悉的氣息,雖然很淡,但也讓她不太舒适,那幾味藥材不能更好地掩蓋她鼻子太過靈敏的事情,反而在不知不覺中給她添了不少麻煩。
她得抓緊處理完金鵬王朝的事,回一趟江南,而在這一切的前提,她必須把那塊玉佩拿回來。
陸小鳳忽然道:“我賭你今日之後絕對三天不想洗手。”
花滿樓無奈歎了口氣,道:“我從前不理解司空摘星為什麼把你叫做陸三蛋了,因為你從來就不是個君子,總認為别人應該和你一樣。”
陸小鳳又笑了起來,靠在門扉上:“巧了,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想成為那種不苟言笑的君子。”
花滿樓也跟着笑了起來。
陸小鳳忽然收斂起笑容,神情有些嚴肅:“你的麻煩要來了。”
花滿樓不禁問道:“什麼麻煩?”
陸小鳳一攤手:“我隻知道一個人的桃花運若是多了起來,這個人的麻煩就要多了。”
在陸小鳳和花滿樓交談的時候,祝向雲已經悄悄摸到屋頂上,堵住了不請自來的某位老熟人。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是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小友說出的話委實太過吓人了,楚某又怎敢勞煩小友。”随着話音落下,眼前的人終于露出他本來的面目,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端着幾分從容風流,江湖上沒有人會認不出那位鼎鼎大名的盜帥。
“我隻是讓香帥卸掉臉上的易容而已……”
祝向雲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老男人的話果真令人覺得不适,更何況楚留香身上有一股極其濃厚的香氣,她更加難以接受。郁金香的花香太過香甜,其實郁金香的香味本沒有這麼濃郁,誰叫楚留香鼻子不行,這就導緻這股香味對她而言,十分熏人。
這對于一個失眠的人來說,簡直堪比滿清十大酷刑。
她眉頭微蹙,面色漸漸失去了血色,道:“那個,我有個不情之請,香帥可否将那枚玉佩先借我一段時日,放心,我決計不是那種會賴賬的人,隻是事出有因,還望香帥成全。”
楚留香微微阖眸,他的小友臉色似乎太過蒼白,眼下多了一抹蒼青色,是因為金鵬王朝的事操勞嗎?這樣年輕的一個少年人,實在不應該操心這些事。
他壓下心緒,須臾複睜時,眼底已換回了一如既往的笑意:“玉佩自然是小友所贈,何來借字一說,楚某不過是代小友保管罷了。”
說罷,他便從懷裡拿出那塊玉佩,交還于她。
祝向雲接過玉佩,瞬間松了口氣:“多謝!”
轉念又想起蝙蝠島的事,而在楚留香的故事裡,他與蝙蝠公子也算有些交情,說不定在這件事上還少不了他的幫助,就是……要怎麼說動好管閑事的楚留香呢?
陸小鳳和花滿樓兩人是個很有邊界感,且她的玉佩已經回到了她手裡,相信她要辦的事應該不會遇到太多的阻礙。
祝向雲眉目間是化不開的愁緒,她向來就不是喜歡彎彎繞繞的人,況且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隻不過在人情社會的神州大地,顯得很麻煩。
她猶豫着開口:“若是我有事想請香帥幫忙?香帥會願意出手嗎?”
楚留香的确是個麻煩不斷的人,但在故事的結尾他明确表達了他對麻煩的厭煩。
祝向雲不确定楚留香會接手她口中的燙手山芋,她已經欠了楚留香一個人情,再欠一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秉承着這樣的想法,她還是開了口。
楚留香搖着扇子的手一頓,旋即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小友的請求,楚某豈有不應之禮,隻是……”他微微停頓,唇角眉梢的笑意更甚之前,“小友先前日子的話太過傷人,楚某雖自幼闖蕩江湖,卻是萬般擔不起小友那一聲老人家的。”
聽到此處,祝向雲就差尴尬地在原地扣出一座夢幻芭比城堡了。
果然,楚留香還是在介意擁翠山莊分别時她對他的稱呼,早知如此,她就不該圖一時嘴快。
叫你嘴賤,這下好了!
此刻,她無比期待世上有後悔藥這種東西,她當時就不應該口無遮攔。
“我錯了——”該說不說,隻要認錯認得快,旁的人就抓不住小辮子,“我不該對香帥口出狂言,口無遮攔,我檢讨,我自罰,我面壁,我不是個好孩子……”
聽着祝向雲接連往外蹦的話,楚留香瞬間感覺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往他心上捅,其言語間字字句句似乎都是他欺負小朋友的證據。
楚留香适當開口打斷祝向雲誠懇地道歉,殘存的笑意被盡數收斂:“小友倒也不必這般……誠懇,楚某隻是見小友眉間愁緒稍重,想博小友一笑,未曾想過卻是弄巧成拙,惹得小友心緒不佳,理應該是楚某向小友緻歉。”他的視線掠過她,“小友行至江湖已有半年之久,如今見到小友仍是那個朝氣蓬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少年,楚某已是欣慰不已,小友心性良善,左右不過幾句玩笑話,小友不必記挂在心……”
一通勸慰之話聽下來,祝向雲倒是成功被帶起了幾分倦意,她強忍着想要打哈欠的沖動,眼角已被沁出點點淚珠,見狀,楚留香也不再多言,護送她一路回到了客棧。
陸小鳳和花滿樓在樓下又叫了一桌好酒好菜,卻沒有一人急着動筷,似乎在等着某個即将到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