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拔劍的那一刻,西門吹雪原本心無雜念的心突然想起了很多事,他生來似乎就該習劍,拔劍已經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忠于他的劍道,所以此戰避無可避。
他做好了與獨孤一鶴死戰的準備,卻沒有想到祝向雲會突然沖出來。
從前,他的朋友少得可憐,陸小鳳有自己的生活,隻是逢年過節才會造訪他的萬梅山莊,管家常常勸他,讓他多出去走走,交幾個朋友,這樣萬梅山莊才不會很冷清。
半年前,他出門為俠士趙剛複仇,隻因他覺得洪濤是該殺之人,回去的途中他遇到了背着劍獨自行走在雪地的她,他還聞到了淡淡的酒香,也聽到了陸小鳳的大聲抱怨,如果不出意外,他酒窖裡僅剩的那兩壇酒已經被陸小鳳盡數偷喝了。
劍是他的朋友,亦是他一生所追求的東西,他認出了少年身後的那把劍。
大名鼎鼎的帝道之劍,每每讀到漢高祖借此劍斬白蛇,立下不世之功時,他都告誡自己,有名的是用劍的人,而非劍本身,所以在見到赤霄劍的主人隻是個小姑娘時,他對此并不是很以為意。
然後,他同意了祝向雲比試的請求……
一陣冷風吹過,對面的獨孤一鶴已經面色灰敗,嘴角沁出點點血絲,看起來很像回光返照,但西門吹雪因着祝向雲的突然出現,所有的事情瞬間豁然開朗。
獨孤一鶴已經竭力,他若是出手殺了他,便是真正的乘人之危,雖然他向來不在乎這些虛名,但他的朋友一定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景。
祝向雲的傷不算嚴重,而她自小修習的内力恰巧能夠抵抗這些傷害,隻是喉間一片火辣辣,讓她止不住咳嗽。
“我說二位,至于嗎?就非得拼個你死我活?好歹也是法治社會,點到為止不好嗎?”說完,她又咳了一聲,總給一種要把肺腑咳出來的感覺。
西門吹雪急忙調理内息,強撐着走過去,關切地問道:“可還好?”
祝向雲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漬,連忙擺手:“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我肯定比你好。”
夜風呼嘯,獨孤一鶴的命算是保住了,院子裡靜谧得吓人。
祝向雲擡頭看着夜空中清淡的月光,肚子已經饑腸辘辘,語氣也有些有氣無力,人一旦餓起來,腦子想的全是地道的美食:“聽聞山西的醬梅肉荷葉餅、過油肉、糖醋鯉魚、什錦火鍋、黃芪煨羊肉、鹌鹑茄子、沙棘開口笑、蒲棒長山藥是當地最為地道的吃食,待金鵬王朝的事結束後,你必須得請我吃這些美食!”
“好。”
她側目望向西門吹雪,饒是受了傷,面色蒼白,眉目間的冷意仍然未能褪去,西門吹雪個子很高,仰頭看人的動作實在有些不适宜:“西門,咱們這麼熟悉了,要不坐下來聊,一直仰頭挺累的。”
主要還是她喜歡和人平視說話,一直仰頭她脖子也受不了。
“好。”
西門吹雪的高冷一般隻對不熟悉的人所展現,他原本就是一個冷靜寡言的人,對待朋友他向來溫柔體貼,富有俠義。
良久,獨孤一鶴終于緩過來,沙啞着嗓子問道:“你和西門吹雪是朋友,那你為什麼要救我?”
祝向雲的眼神中帶着些許疑惑:“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嗎?我隻是不願意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無論那人是好是壞,一切皆有律法定奪,我非聖人,卻也不願見血流成河。”
獨孤一鶴是個妄自尊大的人,他的須發仍是黑色,隻不過臉上已經多了很多皺紋,素來嚴肅沉毅的臉平添了一抹說不清的悲涼:“老朽活了數十載,卻遠遠沒有你個小娃娃看得透徹。”
所謂生死,不過是命中定數。
在西門吹雪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明白了,這一切都是霍休的陰謀,珠光寶氣閣的總管霍天青早已和霍休暗中勾結,霍休派霍天青與他比拼内力,憑借着天擒老人輩分,他一定不會拒絕,隻因他自诩是胡道人的平輩,而霍休早已料到西門吹雪會出現。
旁人隻道西門吹雪此人孤傲無情,卻沒有想到他會為了陸小鳳做到如此地步,他忽然很想見陸小鳳一面,那個傳聞中的四條眉毛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霍休沒有放過他,他自然也不會讓霍休好過,無論是顯赫的名聲、崇高的地位,還是精妙的刀法,在如今他的眼裡,不過一抔黃土。
如今他沒有死,該心驚膽戰的人應該是霍休,昔年的上官木。
獨孤一鶴忍不住笑出聲,雖然可能會牽扯到傷口,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笑了出來:“有人想讓我死,但如今我仍然活在世上,當真是一個妙極了的結果。”
“沒死就算妙嗎?活下去才最了不起好吧。”祝向雲實在不明白,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為什麼嘴邊盡是生啊死啊這類話。
對于獨孤一鶴,她了解得不多,隻知道他是峨嵋山的掌門,古龍的小說真的很奇怪,往往身份地位越尊崇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篇章的兇手,而主角的朋友往往有着尊崇的身份和地位。
就比如楚留香傳奇裡,無花是江湖上有名的七絕妙僧,和楚留香又是知心好友,誰能想到無花居然是一個殺傷搶掠無惡不作之人。
若是陸小鳳的故事繼續寫下去,真的很難保證西門吹雪和花滿樓會不會是下一個故事的兇手,畢竟他們都具備古龍小說反派的特質。
獨孤一鶴倏然笑了起來,頃刻間他已恢複到峨嵋掌門應有的嚴肅:“是的,能活下來才是好本事。”
說到這裡,他似乎陷入了一段往事:“昔年,金鵬王朝覆滅,從中逃出來有我,上官瑾、上官木,還有内務府總管嚴立本,當年我們幾乎人手一份此生不可能擁有的财富,見過了中原的甯靜富饒,誰還願意去做一些虛無缥缈的複國夢,可我總覺得對不住金鵬王朝的老皇帝,畢竟那時我也是因為皇帝信賴才有了當時的地位,便将手裡的财富一分為二,分别交給了上官木和嚴立本,獨自一人來到了峨嵋山。
當時我便下定決心,我要在江湖立一番事業。
可是,誰又能想到,三十年後,金鵬王朝的後人居然找上門來了,并且要求我們歸還當年所攜帶的财物。
這本來就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可惜我們三人中有人生了賊心,想要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如今我沒死,他的計謀落空了,想想卻無端叫人心寒。”
說着,獨孤一鶴的眼角已流下兩行清淚,其中或許包含了悔恨,又或許是不甘和怨怼,至于究竟是什麼,外人也無從分辨。
20.
無情恰逢其時地出現在院子裡。
那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在見到無情出現的那一刻,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了,面色灰敗,似乎用心如死灰這個詞形容再合适不過。
六扇門大捕頭的名号的确遠揚江湖,饒是七大劍派之一的掌門人眼裡也失了幾分光澤,但他還是跟着無情離開了。
祝向雲在一旁看完這一幕,不禁啧啧稱奇,無情還在和連夜趕來的鐵手交談,四大名捕一下來了兩個,任誰都會覺得無力回天。
她隻是沒有想到,上了年紀的老人在變臉這方面,依舊如此神奇。
鐵手雖然是四大名捕中的老二,年紀第二,入門時間第二,但他為人謙恭有禮、随和風雅,與江湖上談虎色變的名頭大相徑庭。
“張飛?”在見到鐵手的第一面,祝向雲腦海裡便冒出這麼一個名字,在以往的影視劇形象中,張飛虎背熊腰,身形壯闊健碩,臉頰上留着絡腮胡子,而鐵手的形象似乎和張飛有點相似,但他臉上并沒有那一圈胡子。
鐵手聞聲看了過來,溫和地笑道:“這便是祝姑娘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将我認成西鄉侯。”
“不是……”祝向雲被鬧了個大紅臉,急着解釋,“我隻是想岔了,并非……”
憋了半天,她還是一個詞都沒能憋出來,總不能說她在聽到名字的那刻便給人定了性,結果在看到真人的那一刻才知自己錯得離譜?
鐵手寬和一笑:“時常有人這樣認為,這倒對我查案方便了很多,畢竟誰也不會想到四大名捕之一的鐵手會是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