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亮在山間的上方不動聲色地往東方移動。
“對不起,是我騙了你。”秋靈素眼眶酸澀,哽咽地說道。
祝向雲緩緩翻過一頁,屋裡即便點了燈,四周還是很昏暗,她隻好放慢堪閱速度,靜下心來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頭也不擡,目光依然放在泛黃的紙張上。
“你本來就騙了我。”
她很的精力盡數被遊記内容吸引,平淡的語氣仿佛在訴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秋靈素眼前仿佛挂了一片冰冷的珍珠簾子,随着熱風的攪動,滾滾砸落在地。
她以為自己能做到心如止水,可真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無論怎樣解釋,都是蒼白無力。
聽得空氣中微微的抽泣聲,祝向雲視線頓了頓,道:“苦情戲演夠了嗎?”
“你認為我在演戲?”秋靈素的聲線幾乎在顫抖,仿佛有無形的石頭卡在喉嚨間。
又是一頁被翻過。
雨落窗沿,難見丘山。
祝向雲給出她認為最合理的答案:“從你算計我的那刻起,我們之間再無真誠可言。”
一句連語氣都聽不出來的平淡話語,卻好似一道驚雷扔在秋靈素心裡。
她在那番話裡粉身碎骨。
見過太陽的人怎會甘願喜歡月亮,她身處淤泥,怎麼可能會放手。
秋靈素的眼淚仿佛掉線的珍珠般,滾落在地:“我隻是想報仇,這有什麼問題嗎?”
她告訴自己晴日薄雪,大漠夕陽,她以為祝向雲會懂她?
秋靈素的聲音幾近于無:“我以為你會懂我。”
“你想找石觀音報仇,我能理解,但你算計我的事,我為什麼要懂?”她是看起來很蠢嗎?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又為什麼托朋友照顧我,還替我送信,給我選好了後退之路?”秋靈素強迫着自己繼續追問。
她為自己做的這些,難道僅僅是因為那狗屁不通的同情嗎?
“你問了我,我就一定要回答嗎?”
祝向雲隻是保留着一個人應該有的良心,這個時代女子生存不易,她清楚地明白一個容貌盡毀的女人會在這個社會經曆什麼,所以她願意幫助秋靈素。
正是因為她明白女子的不易,所以事事都會替秋靈素考慮。
錯的是這個時代,是糟粕的思想,而不是被時代逼迫順應的人。
秋靈素苦笑,終于在這句話裡清醒過來,她現在才意識到,她和這個姑娘壓根算不上朋友,情意這種東西,并不是自己有多少,對方就有多少。
“那……”秋靈素啞着嗓子,“我會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祝向雲頭也不擡,無情地吐出兩個字。
最後,居然連像樣的話都不願說出來騙她,秋靈素突然覺得萬分委屈,淚水再次湧出,淌過臉頰,留下一道濕漉漉的淚痕。
罷了罷了,不是朋友便不是朋友吧。
早知道,她就不問了。
44.
“聶希究竟是誰?”
手中的遊記已過半,祝向雲的耐心也在告罄。
“他的确是我師父,這件事我沒有騙你。”秋靈素擦去臉上的淚痕,學着她的樣子,一臉平靜。
祝向雲終于舍得擡頭,平和的目光裡蘊藏着即将爆發的風暴。
她的脾氣遠遠沒有旁人看起來那樣好,尤其是在面對不想交談的人時,不耐煩的情緒隻會更加明顯。
對于騙了自己的人,祝向雲認為她已經做的足夠好。
“他是黑苗的前任大祭司。”
“就隻是大祭司?”祝向雲合上了書,彈指熄滅了油燈。
意料之中的追問,秋靈素卻久違的松下心弦:“對。”
“把你騙我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訴我。”
有時候,眼睛和耳朵也會騙人,所以她才會千裡迢迢,從洛陽趕到昆明,想當着秋靈素的面問清楚。
“我和苗疆沒什麼關系,隻是機緣巧合拜了我師父為師。
在我被毀容後,我就消失在江湖上,我師父為了找我,特意把《蠱神寶卷》的下冊賣給了蝙蝠島。
他想給我報仇,但我們都不是石觀音的對手,于是我們定下了一個約定。
若是有人拿着有我名字的信去大漠找聶希,那人便是能殺死石觀音的人。
我在信裡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了我師父,隻是我沒有想到他老人家會把上半冊《蠱神寶卷》給你,還被蝙蝠島的人撞見了……”
祝向雲點頭,神情沒什麼變化,和她猜測的大差不離。
原來蝙蝠島的人一直在監視聶希,難怪後續會給她惹出這麼多禍事來。
不過,他們似乎有些太天真了,以為把她引進另一個陷阱裡,她就會把《蠱神寶卷》交出來嗎?
天真。
祝向雲的指尖點了點遊記的封面,沉思了片刻,道:“說真話。”
直到現在,秋靈素還在做無用的解釋。
她并不是傻子,能判斷出别人話裡的真假。
最關鍵的是秋靈素的那封信。
秋靈素愣了一瞬,蓦然笑出聲,這敏銳的直覺,當真讓人一陣後怕。
“你想問的是那封信吧。”秋靈素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想問的,目光一凜,“我寫了能讓石觀音求死不能的方法,可惜,你沒有拆開它。”
祝向雲看了她一眼,秋靈素眼裡全是癫狂,她成功确認面前的女人徹底瘋了,答案已經不重要了,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沒必要再刺激這個可憐的女人。
她想到瓶子裡還剩一點的迷藥,又觑了一眼在瘋癫邊緣徘徊的秋靈素,此時此刻,僅剩的迷藥似乎會用到合适的人身上。
秋靈素就是那個合适的人。
昏個一天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祝向雲點點頭,起身:“多謝。”
理智回籠的那刻,她已經壓下了自己的不耐,片刻間,瓶子裡的迷藥措不及防地撒向秋靈素。
伴随着秋靈素倒在地上的聲音,祝向雲輕歎了一聲。
情緒不穩定的何止男人,還有女人。
秋靈素這人吧,她已經懶得評價了,時而正常,時而癫狂,簡直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孫學圃那件事,若非對方不願追究秋靈素的迫害,恐怕現在秋靈素已經在神侯府的地牢了。
一想到無情冷着臉的樣子,祝向雲無奈地搖頭。
有些時候,那位大捕頭笑起來的樣子還是挺好看的,像是雪山之巅清寂的雪。
高不可攀,卻足夠晃人心神。
祝向雲将秋靈素送回卧房,給她蓋好被子,又點了秋靈素的睡穴:“睡一覺吧,明日會是一個晴朗的豔陽天。”
哪怕秋靈素騙過她,她還是沒法狠下心來,真的讓秋靈素在夜裡睡上一整日。
她又在屋子裡轉了轉,眼睛落在角落裡的幾本風俗人情上,那雙平和的褐色眼睛在昏暗的燈火下,深邃得驚人。
她也隻是多看了幾眼,在醒目的地方放下自己的錢袋,算是賠禮和買秋靈素這本遊記的書錢。
她真的很喜歡秋靈素淘來的這本遊記,裡面許多山川美景皆是她聞所未聞,或者鮮少得見的地方。
如果真的能回去,她要親眼去這些地方看一眼,方能不負她此刻心間的震驚。
人的一生本該為自己而活,就算平平淡淡也沒關系。
短短三萬天的人生,本就應該瘋狂一點,哪怕心裡裝滿了想向上攀爬的野心,隻要擁有足夠的能力,你坐着喝茶,别人彎着腰敬酒。
祝向雲拿走了放在門口的傘,帶着那本沾了她鮮血的遊記隻身走進黑夜裡。
晚風送暖,月色下隻有一道被拖得長長的影子,像極了黃昏下的枯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