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半風天客棧門口忽然起了一陣大霧,長孫紅看不清大霧裡的人,隻能聽到男人聲音。
聽起來,男人的心情很不錯。
看着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祝向雲,玉羅刹心情十分愉快。
不,甚至可以稱得上暢快。
他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但對于這個差點讓自己着了道的女人,玉羅刹可謂是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如今就這樣死了,當真可惜。
“多年輕的孩子啊,居然就這樣死了,真是可惜。”玉羅刹好似真的為祝向雲惋惜一般,若不是他語氣中的幸災樂禍太明顯,長孫紅真的會以為他在為祝向雲惋惜。
他似乎還想再祝向雲的屍體上補上一掌,以确保祝向雲是真的死了,正在他快要出手時,長孫紅出聲制止了他。
“她和西門吹雪是朋友,死後西門吹雪肯定會為她報仇,你若傷了她的屍體,就等于給西門吹雪留下了證據。”
玉羅刹看了長孫紅一眼,道:“本座用化骨水給她化了不就一了百了嗎?”
長孫紅聞言,驚愕了一下,輕聲道:“在中原,一個人若是沒了屍骨,頭七時,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玉羅刹似乎想到了什麼,重新隐匿回大霧裡:“罷了,她和阿雪終歸是朋友一場,我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能真讓阿雪真的傷心。”
若真到最後,讓西門吹雪和他鬧到決裂的地步,倒是得不償失。
畢竟,魔教還需要一個合格的教主。
說完,他再次看向長孫紅,語氣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真想知道如此嫉惡如仇的人,為什麼會獨獨放過你?”
長孫紅指尖一顫,道:“誰知道呢?”
玉羅刹對長孫紅的反應極為不快,以至于客棧裡不少桌椅闆凳都碎成了齑粉:“真是想不到,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有那麼一絲人性。”
臨走前,他說道:“你姐姐的消息,我會告訴你,如果你能活着離開這裡的話……”
不待長孫紅有所反應,玉羅刹已經消失在半風天外面,屋子外響起了簌簌的聲響,那是動物爬行的聲音。
長孫紅連忙拿出驅蟲的藥粉,一些灑在祝向雲的屍體旁邊,因着未知的恐懼,灑藥粉的手抖了一下,不少都落在了祝向雲的臉上。
簌簌聲漸漸逼近,她也顧不得其他的,離開前深深地望了一眼祝向雲,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燃,頭也不回地扔進了客棧裡。
即便長孫紅已經跑出了很遠,她也能聽到火焰吞噬的聲音,噼裡啪啦,一定十分壯觀,她不敢回頭,怕那火焰燒到自己身上。
水源在沙漠裡是稀缺資源,沒有水,半風天的熊熊烈火隻有等它繼續燃燒的份,但沙漠也不缺風,如果突然吹來一陣狂風,烈火隻會燒得更旺,屆時什麼也不剩。
一個滿頭白發,但面容很年輕的男人在長孫紅離開後,毫不猶豫沖進火焰裡,将祝向雲的屍體給救了出來。
瞧着自家不省心的好徒弟,祝無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若非顧忌到祝向雲身上的傷,他真想把人給叫醒,好好罵上一頓。
祝無雙扳開祝向雲的嘴,給她喂了一粒藥丸,看着熊熊烈火,他拔出赤霄劍,一劍劈了下去,在罡風之下,火焰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支撐客棧的石山也從中間碎開。
祝無雙帶着徒弟和赤霄劍離開了大漠,身後的石山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震起一片沙土。
不過,這和他有什麼關系,他沒忍住去殺了那些人就已經是極好的教養了。
大漠外有一隊人馬在那裡紮營,太陽已經落山,夜晚的沙漠比白日更加荒涼。
營寨裡的人有條不紊的專注着自己的事,其間最大的一個帳篷裡,有一個白胡子老頭在不停踱步,那老頭時不時地瞧一眼外面。
張簡齋歎了好幾次氣,不是說有一個重傷的病人嗎?
人呢?
把他請來了,倒是把病人帶到他面前來啊?
張簡齋實屬疑惑,除了營帳,拉着路過一個人就問:“你們家家主呢?”
那人說道:“家主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張先生先耐心等一下吧!”
又是這樣,又是一樣搪塞他的話語。
張簡齋簡直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
就在他發愁請他的人究竟去了何處時,祝無雙帶着祝向雲回到了營地,祝府的管家率先發現了來人,看見他懷裡渾身是血的祝向雲,當即跑着去找張簡齋。
“家主,少主傷情如何?”比起一臉淡定的祝無雙,祝伯顯然要慌亂許多。
“張先生——”
“還行,死不了。”祝無雙加快了腳步,在進營帳前,說道,“把人給我看住了,順便給少主找身幹淨的衣裳。”
張簡齋看到祝無雙懷裡抱着一個血人,捋着胡須的手一抖,聲聲扯下一撮胡子。
“人怎麼樣?”
“先生放心,還有氣。”
張簡齋也顧不上其他的,待祝無雙把人放在床上後,他連忙為人把脈,脈象算不上好,卻也稱不上壞,隻不過體内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祝無雙提着燈走進,好讓張簡齋看得更加清楚。
嘴唇有些發黑的迹象,張簡齋又翻看了一下眼皮,有些紅點,是中毒無疑了。
隻不過是那種毒,他目前還不得為知。
張簡齋看到祝向雲胸口的血迹,又不信邪地再次把脈,沒發現有其他重傷的脈象啊?
張簡齋看着深色的血迹,短暫地陷入了沉思,莫不是他的醫術退步了,連最基本的身體狀況都診斷不出來?
祝無雙見狀無奈一歎:“子瑜,别吓着老人家了。”
祝向雲聽得他的話,隻能不情不願地睜眼,見到一臉懷疑人生的張簡齋,下床恭敬地朝張簡齋行禮:“張先生安,我這是騙人的,沒有受傷,還請先生安心。”
張簡齋眯着眼,問:“那……你胸口的血迹作何解釋?”
祝向雲将身上還未用完的血包拿了出來:“是雞血加墨汁做成的血包,和人血十分相似,張先生放心。”
張簡齋看着桌上的血包,伸出手查看了一下:“豬皮?”
祝向雲笑着解釋:“不是,這是羊腸。”
“羊腸?”張簡齋行醫數十年,第一次見用羊腸做成的血包,“羊腸如此薄,居然能裝下将近一盅雞血,當真是妙哉。”
張簡齋聞言當即拿着血包背着藥箱離開了營帳,既然病人沒事,他就先去研究羊腸的作用。
離開前,他看了一眼擰着眉頭的祝無雙,又觑了一眼沒心沒肺的祝向雲。
唉,兒女都是債這句話果真沒錯,他還是快些離開吧,但願不會有人找他看病。
“你是準備自己說還是我讓人去查?”祝無雙坐在椅子上,面上看不出絲毫生氣的痕迹,但陰恻恻的語氣,任誰也不能說上一句沒有生氣。
祝向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剛準備開口解釋,一擡頭就對上自家師父快要噴出火的眼睛,十分沒出息地跪在地上,耷拉着頭:“師父,你居然派人監視我,這樣是不對的。”
一副拒不認錯的樣子,看得祝無雙火氣直接蹭蹭地往上漲,他是做了什麼孽,收了這麼一個孽徒?
重點是這個嗎?
難道不應該是解釋她為什麼“身受重傷”,在沙漠裡等死嗎?
祝無雙很無奈,他突然很懷念徒弟小時候動不動就說餓的日子,可愛乖巧,簡直就是天使下凡,哪像現在,說出的話能把他給氣死。
早知道小時候就多給她請個老師了,也不至于她現在……
膽子比天大,但某些時候卻很從心。
祝無雙悔不當初啊,當初他就不該心軟,聽了冷青萍的鬼話,說什麼女兒要富養,結果養着養着養出這副樣子。
祝無雙暗暗歎了口氣,看向徒弟的眼神隐隐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意味:“祝向雲——”
完了。
這是祝向雲聽到名字的第一反應,要知道從小到大,她師父都隻喊她的字,這還是頭一遭連名帶姓的叫她。
祝向雲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已經不是年幼的孩子了,可是啊……在家人面前,她不應該就是孩子樣嗎?
“師父,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們擔心的。”
祝無雙看見她這幅樣子,心上某塊地方忽然陷下去一塊,哪有做父母的會忍心真的責罵自家孩子。
他放軟了語氣:“起來吧,别動不動就跪,地上也沒多幹淨。”
沙漠裡,地上能有多幹淨。
祝向雲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衣擺處沾上的沙礫:“師父,我要是求您一件事,您會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