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童姣便蹙緊了眉,活像沒骨頭似的往身後的雕花椅背上一靠,眼皮半垂,打量着面前二人。
半晌,才慢吞吞道:“葉公子,她可是你出門一趟撿回來的,何故往我這塞?”
葉簾堂有求于人,笑着拉過契榮,介紹道:“哦,這位是契榮。不僅手腳麻利,還會洗衣、燒柴、收拾庭院,就是漢語說得不大好。如今嘛,是想在這裡做工還賬。”
童姣細眉一挑,目光慢悠悠轉向契榮,動了動指尖:“過來我看看。”
她态度輕慢,契榮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葉簾堂,見她輕輕點頭,便視死如歸一般走上前。
童姣起身探了探手,契榮隻覺自己仿佛置身于花田,被一股濃郁馥麗的茉莉花香兜了滿身,她鼻子一癢,快要憋不住噴嚏。
隻見童姣眼疾手快地避了開來,在三步之外悠悠然然地将契榮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偏過頭問:“你将她從酒樓贖出來,最終又将她帶進酒樓,何必呢?”
葉簾堂撓了撓頭,道:“起碼在你這,她便不再是供人玩笑的舞姬了……總歸是不一樣的。”
童姣又相馬似的将她前前後後都打量一遍,大約因這契榮長得實在漂亮,輕輕點了個頭,向葉簾堂道:“留是能留,不過……”
她嬌然一笑,“她的工錢都得抵賬,吃穿住行也都得公子自掏腰包。”
葉簾堂眼角抽了抽,但一想是自己将人贖出來的,狠下心沉痛道:“……該是如此。”
童姣滿意地輕笑一聲,轉身吩咐道:“那個,小雪兒,讓她和你住一間,以後你來教她釀酒。”
阆京的天慢慢暗了下來,街道兩側已經挑上了燈籠。
待葉簾堂替契榮将一切都安頓好,給童姣留了顆金桃,便披上外袍,準備走了。
童姣扶着酒壺,見狀有些疑惑,“這便要走?”
葉簾堂淨過手,應了一聲。
“小女當日承諾過,公子若出貢便請酒席。如今雖說還未放榜,可公子得了份好差事,與出貢無異,自是要慶祝的。”
“哎,可别。”葉簾堂一邊系披風一邊笑,“我可承不起童大娘子的請。”
童姣聞言白了她一眼,靠在一旁撫了撫花髻,嘟囔道:“如今你是高升了,已然看不起小女這種酒家。”
“切莫這樣想。”葉簾堂站在門口,被夜風鼓動了袖袍,她回頭笑道:“今夜不便,我可是有要務在身。”
童姣拿起桌上的金桃掂了掂,撇了撇嘴,問:“什麼要務?”
頭頂星河如練,月光如紗般披了葉簾堂滿身。她站在熙攘紅火的夜市裡沖着童姣笑,“替貴人抄課文!”
*
葉簾堂回了客棧,敞開半扇窗,于漆黑小室裡點亮一根蠟燭。
如今快至五月,天慢慢悶熱起來,蚊蟲也愈發猖狂。
葉簾堂在床頭帷帳挂了個薄荷香包,又在桌角放了個鐵盤,裡頭燒着艾草。
置辦好這一切,她才從書箱裡掏了課本,備好紙硯,凝神潤墨,毛筆落至紙面發出細微的聲響。
但若有人在一旁便能看到,她雖姿态擺得端正,屏息靜氣的頗有大家風範,但那落在紙上的墨痕卻不受控制的東倒西歪。
葉簾堂默默歎了口氣,就算自己動作再小心如繡花,寫出來的字也依然雜亂如同狗啃。
……
翌日天剛蒙蒙亮,葉簾堂便起身了。她攏好發冠,罩着件月白寬袍,臨案收拾好書本紙張,又從枕頭底下拿了話本塞進書箱。
來到崇文館時便見四皇子李意乾已經坐定,瞧見她後挑釁一笑,端端正正地将書本擺放整齊。
葉簾堂低頭笑笑,陶青上前給她沏了杯鮮茶,悄聲道:“四殿下最為勤奮,見不得旁人比他到的早。”
“瞧得出來。”葉簾堂接過茶杯,彎了彎眼角,“他這愛好還蠻有趣的。”
陶青同葉簾堂相處幾天,覺得她人溫潤随和,語氣也親近随意了許多,“對了,葉大人,太子殿下說您昨日替他抄了半篇《禮記》?”
一說到這,葉簾堂不禁回憶起自己那手雞爪一般的字。柳太師除非眼瞎,否則一看便知不是太子自己寫的……
想到此處,她有些不自然地用指節蹭了蹭鬓角。
見她這副模樣,陶青不慎磕着了茶壺,忙問:“大人沒抄?”
葉簾堂替他撥上蓋,道:“抄了,方才已經讓隆生同太子殿下的一起送去柳太師那裡了。”說完卻略微有些汗顔。
“那便好。”陶青将茶壺放回桌面,捂着心口道:“今日休朝,陛下一大早便去往太師處,說是要看看太子殿下平日裡的功課。”
葉簾堂一口熱茶剛剛進嘴,一聽這話又差點噴出來。
“你說陛下會看?!”
“是啊,怎麼了?”
葉簾堂指尖一抖,那琉璃茶盞便“啪”一聲滾到了桌面。
“大人?”
葉簾堂猛地站起身,欲哭無淚地抓着陶青道:“太師的居室在哪?快帶我去!”
*
這頭李意卿剛剛梳洗完畢,便見隆生慌慌張張地從側門跑進,禀道:“殿下,陛下召您去翠微館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