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城北之行,讓崇文館四名學生之間的生疏客套消除了不少,逐漸勾肩搭背地混在了一處,顯露出各自的真實性情來。
有專冒壞水卻膽小如鼠的,有勤奮好學卻小肚雞腸的,有才思敏捷卻好逸惡勞的,有璞玉渾金卻又實心眼的。
通常說,一個調皮搗蛋的孩子便隻是個孩子,若是兩個湊在一起那便成了麻煩,要三個湊成一堆便可翻天覆地,至于四個……
唉。
對此,柳太師近日頗有些頭疼。
三皇子李意乾一向是最令人放心的學生,暑氣漸近也不曾在課堂上打過瞌睡,交上來的課業也愈發工整嚴謹。
隻是近日他與同窗們的關系親近了不少,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丢掉了先前“内卷”的特質,養成了每日監督同窗們的學習情況和課業完成情況的新樂趣。
每每柳太師讓自行默讀某文章時,便是他登場的時刻。
隻見李意乾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于心底設置了“同窗三不準”:其一,不許同窗們的眼睛往除課本以外的任何地方瞟;其二,不許同窗們有任何的言語甚至眼神交流;其三,不許同窗們将本應放在學習上的心思分出去一刻。
隻要被他發現違反了以上任何一條規矩,便會發表一通類似于“不要說話了,有什麼好說的,這是老師布置的自習時間,不是什麼說話課”的憤怒言論。
這招數最開始還行得通,近來大家對他這種耍“小班長”威風的做法越來越看不順眼,不肯聽他的話,這首當其沖的當然是那蔫壞的三皇子李意駿。
李意駿見不得也看不慣他這般做法,不知從哪裡得了本《古籍秘藥》。
這什麼秘藥那本封皮新的和剛印刷出來别無二緻,一眼便知道是大周人民瞎扯淡的産物,但李意駿卻對此古籍的來曆深信不疑。
他從裡頭翻出一頁名叫“昏睡香”的配方。據說隻要在人旁邊點上一柱,就能讓再神采奕奕的人昏睡不醒,酣睡多夢。
衆所周知,李意駿是個愛出壞點子卻怕擔事兒的貨色,葉簾堂一聽他這支來路不明卻又居心叵測的昏睡香後當即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将太子一并提溜走下五子棋去了。
此事該就此作罷,誰曾想他當日走神便被李意乾抓了個正着,當着衆人的面,不顧長幼地斥責了幾句。
這下好了,膽小如鼠的李意駿自覺丢了面兒,也不膽小了,放了課便偷偷做成了那柱昏睡香,趁着夜幕降臨,一股腦扔進了四皇子李意乾的平朔殿。
四皇子那時正在做晚課課業,竟還真被李意駿那支旁門左道的昏睡香迷暈了過去,一覺睡至第二天日上三竿,被迫曠了早課。
于是,李意乾便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快要放晨課的崇文館,火冒三丈地對李意駿施行報複。
三皇子怕蟲,于是李意乾便命人在園中逮了六七隻花媳婦,盡數從窗邊彈到李意駿的衣服上。
李意駿本來正享受着沒有四皇子幹預的走神時光,忽然覺得腕邊瘙癢,便下意識看去。
隻見一隻灰撲撲的大蟲正趴在他的腕骨上,當即大叫一聲從蒲團上彈了起來。那蟲子也受了驚吓,張開兩扇灰黑翅膀,露出裡頭藍的粉的軀幹,還真像是穿了花衣服的新媳婦。
葉簾堂眼見,發覺不對忙叫道:“哎!别動!”
但李意駿哪裡還聽得見這些,随着他彈起的動作,驚飛了其他趴在地上的蟲兒。一時間,于滿教室群魔亂舞的飛了起來。
“救命——天爺啊!哪來這麼多蟲子!”李意駿哀嚎一聲,用袖子瘋狂驅趕着靠近的花媳婦。
慌亂間,竟将一隻彈進了一旁燒茶的火爐裡。
蟲子難殺,那隻花媳婦竟直直帶着一身烈火從爐中揮翅而出。
在衆人來不及反應的時刻,柳太師眼睜睜看着那蟲子于空中劃出一道耀眼的紅色火光,直直沖向自己。
然後,将自己喜愛的那把雪白的胡須硬生生燒短了半截。
……
那日,柳太師大發雷霆。
李意駿和李意乾被罰抄寫經史三十遍,葉簾堂同李意乾因未曾參與,也并未推波助瀾,幸免于難。但太子李意卿在蟲子火燒太師胡須時不慎笑出聲,無法姑息,故連坐十遍。
有了上次代抄的經曆,李意卿一放課便旋風一般溜回殿内老實挨罰去了。
但李意駿顯然不知此事,于半道将她截住,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道:“懸意兄,你今日想不想去我那馬莊玩?”
多日相處,葉簾堂早就摸清那馬莊是他的心頭肉,今日這樣大方的邀請他,必定有妖。便清了清嗓子,故意問道:“怎麼,今日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哈哈。”李意駿幹笑兩聲,“何必這樣說,我隻是想幫懸意兄滿足心願。”
“是嗎?”葉簾堂要笑不笑道:“謝過三殿下美意。隻是,在下今日不想去。”語罷便擡腳要走。
“那你何日想去?”李意駿趕忙追上,“你何日想去,我便何日帶你去。”
葉簾堂煩不勝煩,停下腳步,無奈道:“殿下有事相求,不妨直說?”
見葉簾堂不搭他的腔,李意駿隻好搓了搓手,扭捏道:“哎呀,懸意兄,我這個,今日被罰抄的課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