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葉簾堂風雨無阻,毫不間斷地往平朔殿裡跑。
終有一天,在葉簾堂提着食盒再次登門拜訪時,李意乾終于煩不勝煩,忍不住問:“葉侍讀,你這麼用功到底是要做什麼,是打算上天造反不成?”
葉簾堂哪裡是在看什麼正經書籍,看得不外乎都是些未曾傳至現代的畫冊和話本子,如今正看到其中一本的關鍵時刻,實在是心癢難耐,便瞎扯道:“人行走在這世間就如心遊理窟,非學問無以達。而大道萬變,在下身為太子侍讀,若不能時時刻刻汲取知識,便是羞對陛下了。”
李意乾挑起一邊眉,問:“你如今不過十六七歲,卻已考中貢士,身為五品侍讀,還不滿足麼?”
“書卷浩渺,知識無窮,殿下如此勤奮好學,怎會不明白?”
李意乾原本正練着字,聞言卻扔下筆,冷冷道:“我就是不明白。”
狼毫一甩,在字帖上留下一串墨痕,甚至連李意乾的外袍也未能幸免。
葉簾堂一怔。
“人人都道我勤奮,嗜學。”李意乾笑了兩聲,“可我他們誰知,我此舉實乃為……”
“四殿下!”葉簾堂急忙出聲打斷,“天色不早,在下便先告辭。”
“哈哈,葉侍讀你莫急着走,事到如今,我同你分享一個秘密,你願不願意聽?”李意乾嘴角的弧度僵硬又生冷,令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悄悄向外挪了半步。
李意乾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垂下眼簾,收了笑容,道:“罷了……你回去吧,于理而言,我不能再為你開藏書閣的門。”
俗話說的好,好奇心害死貓,傻人有傻福。本着“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的心态,葉簾堂匆匆行了禮,逃了出來。
瞧着方才李意乾的表情,她便知道這四皇子想要說出口的秘密一定不簡單,萬一牽扯到皇家秘辛,給她一百條命都不夠她死的。
葉簾堂捂住心肝,心想:“這藏書閣的門不隻四皇子他一個人能開,大不了去求柳太師,去求太子,辦法多的是。”
想到這兒,她堅定地點了點頭,決心不再去摻和李意乾的事。
*
平朔殿内燭火搖搖,李意乾在案前坐的筆直,指尖懸懸提着狼毫,一動不動。
直到殿門口傳來失而複返的腳步聲,一道清瘦身影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筆尖滴墨,暈開在本就一團糟的字帖上。
李意乾這才回過神來,将字帖揉成一團,裝作不在意道:“葉侍讀此番回頭,是落下了什麼東西嗎?”
葉簾堂看了眼被他撇開的紙團,又瞧着他外袍上如梅花一般的墨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下有錯,惹怒了四殿下,才髒了殿下的外袍。”
李意乾搖搖頭,輕聲道:“無事。”
語罷,卻見葉簾堂立在那不動彈,又開口詢問:“怎麼,葉侍讀還有事?”
葉簾堂抿着嘴,稍稍向前挪了兩步,道:“在下不知殿下苦悶。但,這世間之事往往始于外因,成于内省。雖說大道萬千,但都不離其宗。”
說完,她拱了拱手,又飛也似的跑了。
李意乾沉默地盯着葉簾堂離去的背影,良久才低下頭,低聲哼道:“……還不知我苦悶,你這不是知道麼。”
……
飛奔出平朔殿,葉簾堂靠着檐下的雕花木柱歎了口氣。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明明都已經決意裝聾作啞,但想起方才李意乾趕她走時的表情,又扭了個身走回了平朔殿。
主要是,看着有些可憐。
*
諸生在崇文館求學的日子過得充實而轉瞬即逝,轉眼間便已入了夏。
夏季的崇文館看似是窗外大片綠樹濃蔭,小風吹拂水晶簾動。但實際身處其間卻是一整個華華麗麗的大蒸爐。
綠蔭下是火辣辣的,吹來的風是熱到令人喘不上氣的。
葉簾堂恨不得整日十二個時辰都吐着舌頭趴在翠居的床上,再用琉璃樽盛點兒葡萄酒,素盞燒口哀家梨,如此潇灑人生,做鬼也無怨。
好不容易挨到夏至休課三天,但柳太師卻偏不讓他們做偷懶,要帶着他們去拜訪宮外國子監的陳祭酒,為他慶生。
休假時段見國子監校長,怎麼不算是火上澆油。
但沒有辦法,這事兒是皇帝點過頭的。葉簾堂隻能怨恨地從床上爬起來,乘上馬車出了宮門。
祭酒府中,會客廳内熱鬧如市。
一群平時眼高于頂的朝臣官員們此刻都卸了包袱,帶着自家小孩為着陳祭酒溜須拍馬。
一個說:“哎呦,祭酒生辰之日,瑞氣盈門呐。犬子愚笨,多虧了陳祭酒平日的教導啊!”
另一個見縫插針,差人奉上禮物,拱手道:“陳祭酒,這是某的一些心意……還請您平日裡多多指點我家那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