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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葉簾堂醒來時覺得舒服了許多,傷口不再那麼折磨人了。
側過身,李意卿看正坐在桌邊支着頭,不知在寫寫畫畫什麼。她張了張口,本想說點什麼,但坐起身時,看見衾被上壓着許多顔色鮮豔的皮影偶時,忽然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而李意卿撐着下巴趴在桌邊,聽到響動時目光轉過來,看到她怔愣的神情時得意地挑了挑眉。
這些鮮豔的色彩像是他一股腦砸下用來淹沒她的禮物。
葉簾堂垂下目光,問:“這都是你今天下午做的?”
李意卿湊過來,笑道:“好看吧?都是我偷偷去外頭的皮影班子學的,我在那兒做了許多天,下午才拿過來紮好的。”
葉簾堂有些不安,“為什麼做這些?”
李意卿臉上泛着紅,笑着說:“我知道你身上一定很痛,便去問了陶青,怎麼做才能讓你開心一些。”
“陶青說,你一直想看皮影,卻礙着侍讀的身份一直耽擱着沒去。”
葉簾堂眨了眨眼睛,“……你一個下午都在做這些?”
“是呀!”李意卿拿出其中一個,道:“這個是我。”又指了指另外一個,“那個是你。”
葉簾堂将自己拿了起來,新奇的左看看右摸摸。
李意卿忽然操縱着他的紙偶,一條胳膊猛地指向“葉簾堂”,威風道:“吃藥!”
葉簾堂吓了一跳。
隻見“李意卿”的胳膊從“葉簾堂”指向了葉簾堂,再次動了動,像是在批評她,“記得好好吃藥……葉簾堂!”
她猛地擡眼,“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李意卿神氣地揚了揚頭,“我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哈哈哈!”
葉簾堂聞言也低頭笑了笑,操控着自己的紙偶,向着李意卿輕聲道:“好啊,多謝無所不知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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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在窗邊,兩扇雕花小格一開一關,像是将他納進了畫框裡。
李意駿自他身後站定,輕輕出聲:“舅舅。”
眼前人轉過身來,李意駿目光一抖,垂下頭來。
張喆半張臉遭火焚劫,唇角歪斜,瘢痕縱橫。深陷的眼窩折射出夕陽的痕迹,一如幾個月前北衙的那場大火。
“該用飯了。”李意駿微微側身,待仆人将稀飯流食呈上,自己也撩袍坐在了桌角旁。
張喆俯身坐下,向他伸出手,露出其上猙獰焦枯的皮膚。他的聲帶已在那場大火中損毀,無法開口,一雙眼便這麼直直盯着三皇子。
李意駿眸光微顫,低着頭,哆哆嗦嗦道:“舅舅……我不想那麼做……”
木桌傾斜,飯碗盡數落地四分五裂。張喆一雙眼似要噴火,喉嚨深處發出可怕的“咕噜咕噜”聲響,似是在罵他的無能。
李意駿紅了眼眶,顫着聲道:“您分明知道,我根本不在意那些!我不想要皇權,更不想做……”
話未說完,臉側便猛地朝着一邊歪斜,耳鳴嗡嗡,火辣辣的疼。他隻覺鼻間一癢,他伸手一摸,原是流了鼻血。
李意駿回望過來,滿目不可置信。
張喆收回手,喉中低響仍因憤怒在持續。
“您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李意駿紅着眼,近乎哀求道:“舅舅,我不想和小五争,求求您,我不想做……”
求到最後,幾乎要泣不成聲。
張喆仍然黑着臉,舌尖抵住上颚,他隻覺得渾身灼痛,胸腔淤積着怒火,耳邊全是那日火光裡獄卒們得嚎叫。
那聲音太響,甚至蓋過了李意駿在他耳邊的哭求。
“仁慈等于懦弱。”
這句話自那日後,便一直在他的心底盤旋。
他那日本可以一刀了結葉懸意,卻動了恻隐之心。所以現在葉懸意依舊做他的太子侍讀,而自己不僅丢了半隻耳朵,還要日日忍受焚燒的灼燙。
——這就是仁慈的回報。
葉懸意被救出大門時,太子回眸看了他一眼,那眼裡滿是憎惡。
他的的确确守住了自己太子的位子,或許他為自己勇敢報仇的行徑而感到驕傲,又或許他做的沒錯。
張喆摸了摸自己被葉懸意咬掉大半的左耳。
他就該牢記那句話:仁慈等于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