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廣袤,如茵如氈。
藍溪身處其間,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母親死後的第一年他們總是餓肚子,常晚月下田勞作,收割松土時,弟弟就上村子裡挨家挨戶的乞讨。
第二年她手腳進步了許多,收成也不錯,她用麥子換了頭牛,在夏日暴曬泥土幹裂之前,用牛耕耘了自家的整片土地。冬天沒有挨餓。
第三年氣候頗佳,甚為宜人。常晚月的土地肥沃充盈,糧食長勢喜人,幾乎和母親在世時沒什麼兩樣。由于北邊的戰事,糧食能賣個好價錢,她喜滋滋地想,這下不僅能賺到修繕房屋的錢,還可以給自己和弟弟裁幾件冬裝,這樣等到了大雪漫天那日,要好過許多。
藍溪默默地看着夢中的風吹麥浪,心中再次充盈起那時的自豪。
但在秋日收割的前幾日夜裡,她突然被弟弟搖醒。弟弟捂着嘴,指了指窗外,橙黃色的光映着他的臉忽明忽暗。
常晚月拿起父親的短刀,拽着弟弟輕手輕腳地翻進後倉,躲在草垛和工具的後面。
幾個黑色的人影站在屋前,火把在夜色中搖曳。
“他們是誰?”
“噓——”
她看見其中一個人打了手勢,另一個人拿刀輕輕挑開了卧房的窗。
“他們想要做什麼……”
“閉嘴。”
常晚月捂住弟弟的嘴,蹑手蹑腳地從後門跑出了谷倉,躲在河邊的巨木後,趴在一地的碎石上。
那夥黑衣人從房中走出,其中一個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說屋内沒人。
有人冷笑一聲,将手中的火把直直丢進了房内,伸手将另一隻火把奪過,用力抛進了田地裡。
刹那時,火光沖天,烈焰騰騰,綠波瞬間化為烏有,麥穗皆成灰燼。煙霾四起,遮天蔽日。黑衣人站在上方睨着這一切,有人在歡呼,有人在大笑。
弟弟回過頭,眼珠自他瘦弱的臉頰上滾過,顫抖着抓住她的袖子,“他們為什麼,為什麼要……”
常晚月用力咬住下唇,伸手捂住弟弟的嘴,堵住他口中的哽咽。
夜涼如水。
常晚月仰頭,看着眼前火光焰焰,吞噬一切。她用雙手所創造出的一切,她流下的汗珠和承受的苦痛,一切都如同眼前遮天蔽日的濃煙,都會化為烏有。
待那夥人走後,他和弟弟仍在河邊呆了許久,靜默地看着最後一絲火光焚盡,一切化為灰色的廢墟。
第二天早上又趕來一批人,為首的高坐馬背,腰間懸着劍。
“看來已經晚了。”有人說。
為首那人目光犀利,自房屋和田野的灰燼間兜了一圈,最後定在了遠處樹後的一雙眼睛上。
他哼笑一聲,下了馬,向着那處走去,道:“我看未必。”
“竟還活着。”男人笑着向常晚月伸出一雙手,問:“你想追上去嗎?”
“什麼意思?”她警惕躲開的樣子像極一隻走投無路的小獸。
“追上去。”男人側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灰燼,咧開右側的嘴角,“殺了他們,報仇解恨。”
弟弟拉住常晚月的胳膊,搖頭道:“不,不要!”
她卻用力将袖子從弟弟手中扯了出來,将手放在男人的手心,說:“我要去。”
男人一行馬蹄飛快,沒過多久便追上了那夥強盜。常晚月在暗中觀察片刻,卻搖了搖頭,冷聲道:“他不在。”
“誰?”
“燒我家房子的那個人。”
男人再次挑起右側嘴角,滿意地看她一眼,手指摩挲着腰間的長刀,問:“那你還要去嗎?”
“去。”
她輕盈的在灌木叢間奔跑,手握父親的短刀,耳中充滿人們的呼喊,刀光劍影的碰撞,以及鮮血噴湧而出的聲音。
常晚月瞅準時機矮身竄出,一刀刺入黑衣人後心,慘叫着倒地。另一個男人還沒拿的起刀,便被她劈進眉心,當即殒命。
戰鬥逐漸平息,她便一直直愣愣地盯着這兩具屍體。男人取下二人的錢袋,“嘩啦”一聲盡數倒在常晚月的掌心,吹了聲哨,笑道:“二十兩,運氣不錯。”
“二十兩?”她看着手心被血污染髒的銅錢,慢慢品味着心中的奇特滋味。
太容易了。
常晚月耳中隻剩下遠處火燒木頭發出的“噼啪”聲響。
——比起在風吹日曬的泥土裡讨生活,這條路,似乎容易得太多。
她偏過頭,看着那把血淋淋的短刀,等着恐懼與懊悔席卷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