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很久。
男人歪着嘴笑,問:“怎麼樣,是什麼感覺?”
常晚月沾血的嘴唇拉扯成微笑的形狀,玻璃珠似的眼睛望過來,反射着不遠處的火光,收縮成一小點的瞳孔清晰可見。
藍溪站在一邊靜靜地看,心想:“那是興奮。”
*
葉簾堂在高地頂上勒馬觀望,山下便是擁擠聳立的城郊。河流将大片大片黑黢黢的森林分割開來,其中散布着或大或小的村落與土地。
“變州。”同行的還有明昭帝欽點的新科狀元周言,新封巡查官,老家便是在變州。他仰頭灌了口水,擦擦嘴角,“許久沒回來了。”
她回頭看一眼他,問:“周兄似乎并不喜歡這裡?”
“有嗎。”周言舔了舔舌頭,催馬繼續向前。
實話說,離這地方越近,他的内心就越不安生,也越發焦躁、煩悶、憂慮。周言說不清這是什麼感覺,隻是無奈地沖着葉簾堂笑了笑,道:“還好。”
車輪辘辘滾過,馬兒踏着蹄子,時不時打個響鼻。
李意卿出身金貴,平素隻有在獵場上跑馬的份兒。如今長途勞頓,風吹日曬,嬌花早在馬車裡蔫得不省人事了。
葉簾堂緩下馬蹄,同馬車并排,隔着簾子問:“殿下好些了嗎?”
李意卿撩開半截車簾,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虛弱道:“還是暈。”
葉簾堂略略一點頭,想了想,問:“要吃桃兒嗎?”
“不必,都是我拖慢了腳程,否則昨日便能趕到了。”李意卿一擺手,揉着腦袋道:“繼續走吧,我還撐得住。”
葉簾堂将腰間的水壺遞進去,便聽前頭的周言道:“殿下再忍忍,變州的野蔬很好吃。”
李意卿稍稍打起些精神,将頭擱在窗棱上,問:“都有什麼樣式?”
“春日消了雪,娘便常摘香椿和荠菜做成包子給我吃。夏日會涼調苦菜和灰灰菜,适合消暑。”周言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秋日有野菊花和車前草,不過我覺得有些苦,不好吃。冬日裡便吃儲存的野菜幹品,也不錯。”
葉簾堂咽了咽口水,“真好,阆京的野蔬跟金子一樣貴,進了變州城我定要多嘗一些!”
李意卿也笑,“不過現下進城也就隻有野菊花和車前草了嘛,周大人說苦得很。”
“唔,還是不錯的,隻是我不大愛吃。”周言抿了抿嘴,眯着眼看了看斜陽,壓下心中的不安慢慢說:“就快到了。”
*
“祭酒……”
陳箜擺了擺手,“我已辭官,可别再叫我祭酒。”
“……先生仕于朝廷三十餘載,如今卻時逢紛擾,受學生所困。” 仆人歎一口氣,替他将包袱收拾好,悶悶道:“就這樣辭官還鄉了,真不值當……”
“什麼值當不值當。”陳箜垂下眼簾,他久病沉疴,已經不能長久的站立,“我命已至殘陽,還管這些做什麼?”
忽然,木門被叩響,仆人放下包袱将門拉開,隻見眼前立着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看着十分瘦弱,便問:“您是?”
“我是來找陳祭酒的。”藍溪擡眼笑了笑,道:“我姓常。”
仆人簇起眉頭,問:“還請問公子官職……”
“讓她進來罷。”裡頭忽然傳來陳箜疲憊的聲音,“……讓她進來。”
仆人愣了片刻,便側開身子,退出房間合上了門。
“我還以為您不會讓我進來呢。”藍溪緩步走進,目光掃過他的居室,道:“您貴人多忘事,恐怕早已不記得我了。”
“常靜思,是不是?”陳箜的嘴角動了動,做出算是微笑的表情,“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我很意外,不過,我不是那個蠢貨。” 藍溪挑了挑眉,笑道:“我是他姐姐。”
陳箜的眼神在她身上落了片刻,歎了口氣,“你想做什麼?”
“您一定要和我扯這些有的沒的嗎?”藍溪冷笑一聲,“大人您做縮頭烏龜做了七年,如今倒是硬氣起來了?”
語罷,她的眼神瞟過一旁的包袱,停頓了片刻,“哦,或許是在打算在另一條路繼續做縮頭烏龜。”
陳箜平靜地擡起眼睛,似乎染上了些許疲憊,“你沒帶上那把刀嗎?”
“我拜讀過您的文章,‘言辭之利,甚于刀鋒’。”藍溪偏了偏頭,“我多費了許多功夫,才領悟到此話真意。”
陳箜搖了搖頭,“吾輩皆囚于時局,時局迫我,除了沉默,别無選擇。”
“時局,時局……你們這類人總喜歡将它挂在嘴邊。”藍溪怒道:“可你當初分明有選擇!”
她顫抖地指向他,“若不是你,苟且偷生,貪生怕死,将我和阿娘棄之于不顧,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