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了,太遲了。” 陳箜苦笑着搖頭,“我不像你父親,總能正确預見形勢,搶占先機。”
“他預見的并不都是準确。”藍溪冷笑一聲,“否則,他也不會因為你,落成那個下場。”
陳箜鼓起兩腮,垂下目光,慢慢道:“你根本不明白,時局所迫……”
“當年,阆京四族還是常、張、柳、石。常家手握重兵,你父親更是掌管着龍骨關大營及一整條北方防線。”他目光微動,已然陷入回憶,“那真是雄飛霸道、決勝千裡的幹城之将。”
藍溪不自覺攥緊手指。
“你父親戰功赫赫,威名遠播,算是榮華蓋世,拔得四大家的頭籌。然,盛極必衰啊,他功高震主,惹得陛下心存忌憚,你父親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他每勝一次,陛下的心頭刺便更深幾分,可守土有責,他不能不勝。”陳箜歎一口氣,“他不欲招起忌恨,便于一戰中奮身相搏,欲死明志,保全常家。”
藍溪聽此冷哼一聲,“愚忠。”
陳箜搖了搖頭,繼續道:“幸得天佑,你父親一身傷體得汝母所救。借機死遁,從此隐姓埋名,遁世隐居,以護家族。”
“本來就該到此結束了吧。”藍溪輕蔑地看他一眼,道:“先生不妨說說,為了升官,是如何将我父親供出去的?”
陳箜動了動嘴卻沒有說出話,最終閉上眼睛,輕聲道:“我為劉家辦事,能改變什麼呢……濁世裡打滾,就隻能同流合污。”
“荒唐!”藍溪忍不住吼道:“我父親待你不薄!你出身颢州,是我父親舉薦你入京,讓你在先太師手下求學,你才能得此仕途!當初劉家為擠進四大氏族,專派人探查此事,你分明可以攔下,卻為着自身,躲在暗處做縮頭烏龜!”
“我并不知曉陛下竟會心狠至此!”陳箜脫口而出,“若我事先知道,我一定不會,不會……”
藍溪靜靜等他半刻,卻未能聽見他“不會”後頭的字眼。她咬住下唇,用力抑制住眼淚。
“原來你已經探查到如此之深。”陳箜苦笑兩聲,仰頭靠在椅背上,輕聲道:“晚月,我出身寒門,隻是一介小官,沒有你父親的底氣,更沒有他的遠見,稍有不慎便會被洪流碾過……我沒有辦法。”
他顫抖着歎息一聲,語氣緩緩,“孩子,現下抽身還來得及。這個濁世,能躲就躲罷。”
“……這樣說,我比你出身凄慘多了。”藍溪擦了擦眼角,忽然笑了起來,“不過四個月,我就已做到了三皇子的内侍。”
“躲?那是給像你這般的懦夫留下的道路。”她紅着眼,笑道:“我起得早,小時候在漆黑之中挖泥巴松土,現在天沒亮就開始磨刀。”
“我向來堅定自己的做法正确,從不被瑣碎的念頭絆住腳步。此外最重要的,我每天都在拼了命的趕路。”
陳箜猛地擡眼,面色蒼白,良久道:“……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藍溪鹦鹉學舌,故意朝着他瞪大眼睛,“先生,我與你不同。”
她逼近陳箜,緩緩俯下身,“直到死,我都不會躲。”
陳箜皺緊眉頭,說:“你還是不明白,你的身份遲早有一天會暴露,到時陛下得知,你覺得還會留下你嗎?”他搖頭,“在這個時局裡,活不長久的。”
“這個時局?”藍溪的手指自袖中抓緊某物,猛地刺入眼前人的胸膛,“我當然知道,而且,我已經再想辦法了。”
陳箜隻覺胸口一涼,卻不敢向下看,隻是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你是想……”
“是啊,你現在才想到确實遲了許多。”藍溪将短刀拔出,嘴角挂着笑,再次狠狠刺入,“我當然要活在有利于我的時局裡。”
她身體前傾,替陳箜說出那貫穿他整個人生的詞句,“時局迫我……”
藍溪将短刃插進他的胸口,最後再深深看一眼面前搖搖欲墜的老人,“……我便掀翻它。”
她握着陳箜的手,搭在刀柄上,嗤道:“我确實沒帶我父親留下的那一把刀。”
晚雲漸收。
藍溪用絲絹将手指簡單地擦了擦,側頭看一眼還在外頭等待的仆從,慌亂地沖出門去,喊道:“快,快來人,先生他自盡了!”
*
“别拉我,讓我再來一杯!”
崔玄成,将變州從一片小土坡拉扯成如今連接南北的糧道樞紐的刺史大人,現下正歪歪扭扭地靠在小巷的牆角,從在腰間摸索出一個金魚袋,手指伸進去,卻隻抓出了一把替代被替換掉的碎石子來。
“又是哪個詐狡鼠輩!”他怒火上湧,将魚袋連同裡頭的碎石子一同甩進了陰溝,可擲出的瞬間又後悔起來,隻好弓着腰摸黑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