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箜一向德高望重,備受尊敬。因此他自盡的消息傳進皇城後,引起了不小轟動。
國子監昔時備受冷落,畢竟比起将自家的寶貝疙瘩送進别府,和其他世族子弟一同學習,各個世家還是更願意自請上賓為其教導。然當陳箜坐上了祭酒之位後,便一改舊時學風散漫、怠于學業的風氣,大刀闊斧地振刷綱紀,整饬學風,使得舊觀煥然一新,許多世家便願意将自家旁支的後嗣遣進求學。
陳箜掌管國子監,性嚴厲而負責,于諸生皆一絲不苟的以高标準衡量,且從不收受禮物,以公正嚴明著稱。更是在三年前科考當中,一舉教出了探花馮桐喆,正是如今的翰林供奉。由此,各世家才慢慢将子弟送入國子監,首陳箜教導,望其能在嚴師之下成就一番功名。
何況今年的新科狀元周言也曾在他座下聽過講,陳箜此時更是名聲大噪。奈何……
“奈何時運不濟,前些日子非要去支持那勞什子新政,病了不說,聽說就他的那些個學生,還跑到皇城外頭跪了一宿,硬是要逼陛下罷了那葉侍讀的官兒呢。”
芙蓉園内景色殊麗,楓葉鋪地成景。張貴妃身披輕質羅紗,耳邊綴着步搖珠穗,此刻正被宮人簇擁着賞菊,水色裙擺随步款款,更顯得她身姿搖曳。
眼下才罷了朝,宮女卷葉扶着她,悄聲同貴妃說着朝上的事。
張貴妃停下腳步,俯身去看身旁的菊花,慢慢道:“陳箜這一走,陛下應該就要重理國子監了。如今真是四大世家鬧得最兇的時刻,眼下這個檔兒誰要是拿到了祭酒的位子,誰就是掌握了大批人才上賓,算是拔了四家頭籌。”
“是呢,娘娘是不是該差人回去,提醒一下張大人?”
貴妃笑意盈盈地回眸,卷葉下意識呼吸一窒。她仿佛生來就該站在這片楓葉鋪就的血紅道路裡,美得國色天香。
“不急。”張貴妃輕笑一聲,“國子監本是正經學習的地方,裡頭卻養了許多世家子弟。若是陛下此刻再加個世家的人做祭酒,那裡遲早要廢。”
卷葉有些不解,“那娘娘您就這麼看着?”
“就這麼看着。”貴妃一個眼色,便有下人呈上一把銀質花卉剪。她翹着嘴角接過,細細擺弄着身前的這一盆,“你瞧我二哥哥,非要大張旗鼓的除掉那葉侍讀,現下卻落成了個什麼下場?”
卷葉低着頭,不敢回應。
張貴妃素手芊芊,剪起偏枝來卻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陛下雖然性格溫和,卻并不愚昧。我瞧着,他眼下時不會再給四大家任何官位了。”
“咔擦”一聲,她擡手剪短一根細刺。
“我們此時不僅不能争,反而要退後一步,讓陛下緩口氣。眼下二哥哥才罷了職,正是我們張家養精蓄銳的時候。”貴妃回過頭,将剪刀遞給一邊候着的卷葉,笑了笑,“往後日子長着呢。”
“是。”卷葉恭謹地擡手扶住她。
“不過,還是得和父親說一說,明日寫個厚葬陳箜折子呈報上去,他怎麼說也為國事操勞了一輩子,咱們好歹做做樣子,表個态。”
“是,還是娘娘您高瞻遠矚,慧心巧思呢。”卷葉笑道。
“巧舌如簧。”張貴妃指了指她,慢慢道:“如今陛下将太子放出阆京,我瞧着也許也是因為四大家的事情……”
卷葉皺起眉頭。
“陛下還是怕他那個小太子被攪進風波,這此竟舍得将明珠移了出去。”張貴妃吃吃地笑了兩聲,“太子此時離京,最快也要冬末才能回來,六個月……足夠改變許多事了。”
“娘娘是覺着……”
“到時若他還想容身,變得有除去親生兄弟的決心……可他有嗎?”貴妃拈着菊花花瓣,喃喃道:“陛下越是将他保護得好,他就越發軟弱。”
她回首,對着卷葉微笑,“罷了,不說那些。駿兒近日怎樣,有好好練功嗎?”
“回娘娘的話,三殿下受着張大人管教,每日都刻苦得很呢。”
“嗯……習武之事上我倒是最放心二哥哥。”貴妃望了一會兒花園,露出笑來,“走吧,去讓小廚房蒸一窩金鈴炙,我去看看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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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秦嶽是土生土長的谷東蒼州人,沒讀過書,早年間跟着人南下做生意,做的都是苦力,最後被騙得血本無歸。
流浪途中,偶然得了千子坡從前當家杜鵬全的賞識,夜裡帶着一夥人去将騙他那人綁了扔進河裡,獨吞了錢财。王秦嶽自此嘗到了甜頭,加入了千子坡。
千子坡賺的是戰争錢,谷東沒有禁衛軍,他們便幫着玄州鎮壓蒼州的民變,幫着蒼州讨伐變州的流民,再幫着變州追玄州的起義。委托與委托之間,他們兩頭騙,積累下了大把大把的銀子。杜鵬全仍然覺得不過瘾,索性直接揭竿,徹底将千子坡淪為了山匪寨營。
千子坡燒殺搶掠,無惡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