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六。
卯時,竺璇便來敲響了她的門。
“殿下,該起身了。”
“蔣水——”
蕭驚妩倏地從榻上坐了起來,雙眼圓睜,仍有些沒回過神來。
又夢見了,她兵敗的那一天。
隔着屏風,竺璇看不清榻上的情形,安靜在門外候着。
蕭驚妩歎出一口氣,阖上雙眸,緩了一會兒,平複心緒之後才道:“我知道了。”
她從前最好睡懶覺,每日晨起都得宮婢們輪番上陣,用盡各種法子,一會兒拿她愛吃的糕點來哄,一會兒裝作母皇來了,可謂是軟硬皆施,磨上好一陣子,她才會十分勉為其難地起身練劍。
可自從那場戰争之後,她日日夜晚都會夢見那時情形。
睡覺于她而言,已不再是一樁美事。
蕭驚妩起身,盥洗之後,竺璇便為她梳妝。
今日要入宮觐見皇室宗親們,難免打扮得正式一些,從發髻到裝飾,樣樣不得敷衍。
不一會兒,房門被人輕輕叩響。
“王妃,王爺請您前去共進早膳。”
蕭驚妩道:“不必,我已用過了。”
竺璇伺候她也已有一段時日,曉得蕭驚妩的習慣,來時為她端來了糕點。
她從前在沅國時,每日晨起都會練劍,練劍前不宜飲食過多,以免傷了脾胃,是以素來不用早膳,隻簡單吃些糕點作罷。
戴上最後一枚簪钗,竺璇忍不住驚歎。
“王妃當真是美極了,怕是整個天涞,都尋不出第二個似王妃這般天人之姿的。”
她從前跟在謝央那兒,見過的世家千金數都數不過來,可論姿容,卻沒有一個能與之相比。
蕭驚妩斂下眸子,沒說話。
尋得出來的。
隻是那人如今被藏在軒轅府中,她見不到。
房門甫一推開,外頭呼嘯的風雪便随着風飄了進來。
蕭驚妩仰頭了看天色,忽而喃喃道:“下雪了。”
漫天瑞白紛飛,她下意識伸手,想要接住一抹冬。雪花落在她瑩白如玉的指尖,轉瞬便沒了蹤迹。
林芸她們逝去,已有半載了。
見她怔怔出神,竺璇撐起一把傘來,說話間萦出一團白霧,小聲提醒:“王妃,王爺在那兒等着咱們呢。”
蕭驚妩聞聲,這才斂下情緒,望了過去。
青年一身玄色錦衣,披着荼白鬥篷,負手而立,站在不遠的長廊之中。
聞見推門動靜,謝隕轉身望了過來,視線在蕭驚妩身上停頓須臾,轉而吩咐身側的小厮。
“給王妃取件鬥篷。”
沅國地處北域,比天涞要更冷上一些,她習慣了嚴寒天氣,今日大雪,也未曾覺得有多冷。
蕭驚妩行至謝隕跟前停下,小厮很快便将鬥篷取了來,竺璇接過,為她披在身上,系好了繩帶。
她答:“多謝王爺,走罷。”
馬車抵達皇城,已近辰時了。
宮婢領着二人,來到了禦花園。
亭中設席,宮婢道:“陛下辰時下朝,還請王爺王妃稍候片刻。”說罷便退了下去。
謝隕撩起衣袍坐下,蕭驚妩随之坐在其身旁。
陛下雖沒到,可席間卻有旁人在場。
她粗略掃過一眼,席上的人她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卻認不準對方身份,但大抵都是妃嫔皇子,謝隕的庶母兄弟們。
再一看身旁之人,已悠閑自得地品起了茗,全然沒有起身行禮的意思,或者說,對他們視若無睹。
她本該逐個行禮,奈何謝隕全無此意,她總不得獨自前去,隻得作罷。
謝隕隻差将“懶得理他們”五個大字寫在臉上了,卻偏偏還有人上趕着來寒暄。
“真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奎王如今瞧着愈是容光煥發了。新王妃也是,上回我便瞧着王妃模樣可人,現下一看,實乃人間絕色啊。”
人家都主動上來同他搭話,繼續視若無睹,便不大禮貌了。
謝隕十分敷衍地勾了勾唇角。
“多謝琬昭儀。”
見他回話,琬昭儀忙不疊輕輕推了推身旁坐着的稚子。
“興兒,還不去見過你九哥哥。”
謝興瞧着不過十四五的年紀,面龐尚且青澀稚嫩,原本正低低地垂着頭,活像個鹌鹑,被母妃這麼一推,手中捧着的茶立馬抖了起來,茶水灑了一身,雙手也被燙紅了,匆忙地将茶盞擱在了案上,飛快站起身來,同謝隕行禮。
“見、見過九哥。”
他擡手行禮,彎下身子,說話時,腦袋依舊埋得很低。
謝隕笑着,看過他一眼。
謝興試探着擡起頭來,就對上了那雙笑意盈盈的眼。
他忽然渾身一震,仿佛看見了什麼駭人無比的場景一般,方才略微擡起的頭,瞬間又低低地埋了下去,劇烈地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