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之中,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大雪。
沈岫身後的人,舉着火把,幽幽火光在風中飄搖,映亮了漆黑長夜。
謝玟冷冷勾着唇,等着對面人的回答。
面前,雪花落在了她的睫羽上,謝孤菱的聲音有些悶。
“三哥,你竟真要殺我嗎?”
謝玟長了她整整十四歲,打從謝孤菱有記憶開始,他便已做了太子。
彼時太後尚在,宮中事務管束得嚴,其餘幾位兄長皆未及冠,與她一般,不得私自出宮。
唯謝玟可時常出入宮門,每回過來時,都會為她帶些民間的新鮮玩意,消遣解悶。
謝孤菱得了一樣,便能玩上許久,一直玩到下回謝玟再為她帶新的來時,才肯放了前頭那個。
她幼時最期盼的,便是聽見宮人們說,太子殿下來了。
可現在,他卻把劍橫在了她的面前。
他說,要讓她血濺當場。
謝玟并未看她,仍然緊緊盯着謝綏,不疾不徐地開口。
“抱歉了,阿菱,三哥也是迫不得已。”
說完,他的聲音拔高了一個調。
“太子殿下,選吧。放我們走,還是看着阿菱,和我們一起死在這裡——”
所有人都靜心,等着謝綏開口。
沈岫看向他,似乎想說什麼,可最終,卻沒有開口。
他隻是将領,沒有資格替太子作出決定。
沉寂須臾,謝綏道:“沈将軍,勞煩你撤出城門了。”
沈岫原本緊蹙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了。
“是。”
對于謝綏的選擇,蕭驚妩并無意外。
拿一個公主來威脅太子。
這太子若是旁人,大抵不難選。
可偏偏,是謝綏。
前者,是将反賊一網打盡。
後者,卻并非是公主之命,而是他的賢名。
他今日若舍了謝孤菱,這苦心經營賢名,也便不複存在了。
隻是謝玟如泥鳅一般滑溜,這回放了,下回,還不知曉能否再抓到,即便能,不知又要死去多少無辜将士。
可他今日若放任謝孤菱死在面前,謝鴻定會與他尋仇,父皇那邊,亦不好交代。
謝綏别無選擇。
他話音落地,便領着人,往後撤了些距離。
謝綏的回答,顯然已在謝玟意料之中。
他看向沈岫。
“沈将軍,給幾匹馬。”
沈岫翻身,身後的部下随之一起下馬,留下的馬匹與謝玟的人數量等同,留過之後便接着後撤了一段距離。
謝玟與部下立刻便上了馬,打算撤離。
見謝玟不打算放人,沈岫蹙眉問:“三殿下何時能放了公主。”
“不急。”謝玟道。
費句将謝孤菱橫放在馬背上,似乎打算載着她一道離去。
“待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阿菱回來。”
說罷,揚長而去。
沈岫立刻領人往着謝玟的方向追去了。
蕭驚妩忙說:“将軍,我與你一道。”
也不知謝玟究竟是否會履行諾言放人。
謝孤菱與她也算有些情誼,她不該袖手旁觀。
望着他們離去,謝綏撣去肩頭落雪。
“走吧。”
承聖殿中,還等着他主持大局。
鬧出這麼大動靜,整個皇宮都已被驚動了。
謝纨留在這兒保護其餘人等,見謝綏終于回來,匆忙問:“五哥,阿菱呢?”
謝綏搖了搖頭。
宮人們忙前忙後收拾殘局,太醫也被匆忙叫來,為皇後診治。
謝純沒能撐到太醫過來,早已斷了氣,謝遼坐在一片狼藉的大殿之中,長女趴在他的肩頭哭,他一言不發,也未落淚,隻是靜靜抱着謝純,十分安靜。
琬昭儀吓破了膽子,連路也沒了力氣走,雙腿軟得厲害,被宮人們擡着回了殿裡。
三妃倒是還算鎮靜,與德貴妃一同守在皇後身旁。
謝綏入了殿中,徑直走到了皇後面前跪下。
“兒臣,罪該萬死。”
說罷,重重磕頭。
是他那一箭,射死了皇後。
太醫們說,皇後身子本就孱弱,能活幾日尚未可知,眼下遭了這麼一箭,怕是一日也挨不過了。
謝綏跪在地上,德貴妃蹙了蹙眉,最終,轉身走了下去,跪在他的身邊。
無論皇後是否主動去擋,這一箭,都是謝綏射出去的。
沒有這一箭,皇後絕不會這麼快便殒命。
陛下待皇後的情意,無人不知。
謝玟那般蠢笨之材,若非因其是皇後所生,這個太子之位如何也輪不到他來坐。
即便是他做了反賊,闖進了承聖殿裡,皇上仍然說,隻要他肯立刻投降,尚能留他一條性命。
皇帝待子嗣素來不甚親厚,為的豈會是這個逆子。
為的,不過是能讓皇後寬心。
若非謝玟執意謀反,興許陛下會在将來某一日,允他離了那冷宮,也未嘗可知。
可惜謝玟太過笨拙,揣度不透聖意。
謝綏跪了許久,德貴妃也并肩跪在那處。
自己親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她沒法獨善其身。
其餘三妃識趣地退出了殿外,隻留他們三人在殿中。
良久。
謝綏悶哼一聲,被一腳踹飛了出去。
皇帝揪起他的衣領,眼眶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