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之上,此時有一支浩浩蕩蕩的船隊正在南下,眼看着就要在江甯府靠岸了。
打頭的一艘,是周懷德包下的。
周懷德今年剛剛考過了春闱,成為新科進士,升任應天府軍監,得了官家恩赦回鄉祭祖。此刻他正坐在圈椅上,身旁服侍的常聽一眼就看出來自家主子思緒不甯,問道:“公子在想那張家大郎的事情嗎?”
周懷德似乎正在愣神,沒有很大的動作,隻是微微轉移了視線的方向。“在想,回到應天府,該以怎樣的方式去和遠瞻說。”
常聽站得很挺拔,雙手相扣,搭在身前:“公子這幾年都與張家大郎保持書信,大郎去年落榜,公子雖然關心此事,卻也要顧慮自己身體。在應天府這幾年,總算治得見好,可大夫都說了,不可情緒激動、不可思慮過度,免得喘疾又要複發。”
周懷德轉了眼眸,面上平靜無波,心裡卻開始緊張。“多虧高先生針灸的處方有效,回去了要再去拜會一番高先生。”
什麼叫近鄉情更怯,他是明白了。
當然,令他心生怯意的顯然不是高先生。
忠言站在另一邊,笑眯眯地問:“公子拜會高先生不假,另外還想拜會一下他家三姑娘吧?公子和大郎的書信裡從來不說,可我知道,公子肯定是想着人家,所以眼巴巴地藏着那個紅色的毽子。”
常聽打斷他:“公子不可行蹴鞠等劇烈運動,所以才踢毽子用以養身。三姑娘那毽子,公子可一回都沒踢過。”
忠言辯道:“沒踢過才不一般呢。一個不常用的毽子,巴巴的給藏在匣子裡。”
常聽不去理他了,問周懷德:“公子,馬上就要靠岸了,是先回家嗎?”
周懷德垂下眼眸,視線朝着下方:“先回家吧,拜會父親和大夫人。”
船隻靠了岸,周家的車馬雜役、家丁女使們早已候在岸邊等着。
車夫将馬車拴在遠處的樹上,站在車下。
周府管家包六郎等候了許久,見到周懷德下船,忙上前去迎他,笑容可掬地問:“公子回來了,路上累壞了吧?”管家把帶來的外氅給周懷德披上,常聽忙上前來給周懷德系好。
周懷德說道:“我不礙事。包六叔,父親身體可好?”
“老大人一切都好,就等公子回來了。外面有風,公子先上車吧。公子的行李我讓俊疏他們給您收拾。”
“好。”
等周懷德穿好外氅,幾人一道送他上馬車,車夫早已經擺好了小闆凳準備服侍。
周懷德上馬車後,特意吩咐常聽不要蓋上車簾子。
他坐在車裡,窗外沿街兩邊開着灼灼如霞的桃花。車夫慢悠悠地趕着車,陽春三月的微風掀起垂挂的窗簾,送入車内的是桃花開了的味道。
忠言坐在周懷德的左邊,視線随着主子看向窗外:“公子,這麼多年沒回來了,這麼一看,江甯府也挺熱鬧,不比應天府差。”
周懷德點點頭,沒有應他。
忠言又說:“公子,老大人肯定想着您,盼着您回來呢。這回總算是不負十年寒窗,衣錦還鄉了。”
周懷德轉過頭,理了理搭在膝蓋上的衣袍。“明日去了高家醫館,不要說起這事。遠瞻還不知道,我要親自和他說。”
忠言挂上調笑的語氣:“公子是想親自和三姑娘說罷。”
常聽斥責道:“這船一近江甯府,你就三姑娘長三姑娘短,你是吃了三姑娘開的毒藥方子嗎?莫不是你自己想見三姑娘,偏要往公子身上安。”
忠言撇了撇嘴:“那我可沒這個膽。别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咱們公子心裡,三姑娘比大夫人還要金貴呢。”
周懷德面上看不出神情,隻道:“忠言,不許胡說。回家之後,在父親母親面前也不可提起三姑娘。”
“是。小的知道分寸。”忠言點頭道:“小的這張嘴,在公子面前是自己的嘴,在别人面前就是公子的嘴。公子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公子不讓說的,我一個字不說。”
馬車行至江甯府通判周家。
大門口隻是兩個看門的小厮守着,還有兩個原來在周懷德院裡服侍的婆子媽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守在門口候着。見到他來,哭着又笑着說:“公子可算回來了。”
忠言忙迎上去說,委委屈屈的撒嬌:“孔媽媽,梁媽媽,公子可想你們了。咱們在應天府雖說也是住在自己的院子裡,可是照顧公子的人總是沒有家裡的人這麼悉心。”
常聽跟在身後,提着一個木盒,随周懷德往正廳裡走。
入了正廳,通判大人和大夫人端坐在椅上,見兒子進了門,周大人站起來,頗為激動地說:“懷德,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周懷德喚了一聲:“父親,大夫人。”接着向雙親行了個禮,站直後說:“兒子一切都好,讓父親挂心了。”
邊上的大夫人此時也站起來,緩步向他們父子走來:“懷德這次回來打算住上多久啊?”
通判不滿地說:“兒子才剛回來,怎麼就問什麼時候走。懷德這次回來,肯定要多住一段時間的,官家都給了恩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