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雲已經習慣将藥箱随身攜帶。但回到家時,總會不由得感到背負着的箱子格外沉重。
這大半年來,張家院子裡的氣氛挺低沉的。
堂哥張升煦自去年出事之後,便一直待在家中,很少出門。
起先大家也沒覺得什麼,後來才知道,堂哥出門後到處被人指指點點,就連高嬸嬸出門也開始有人在後頭竊竊私語。
張小娘子聲名鵲起、醫路大開的同時,高家嬸嬸仿佛忽然落敗的臘梅花一般,一下子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女郎中,成為了不敢擡頭見人的中年婦人。
這種感覺令善雲覺得很歉疚,也很苦惱。
直到春闱過後,烏雲罩頂的張家,終于有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傳來:遠在應天府求學的大哥哥,進士二甲及第!
張善雲拿着家書,激動給家裡人傳閱。
大嫂王巧平激動地直掉眼淚。
馬秀姑直說:“太好了,大哥兒終于考上了!”
高淑英也很激動,握着馬秀姑的手道:“照哥兒總算熬出頭了。讀書好,讀書有用!”
馬秀姑反握了她的手,笑着點頭,“是啊,要不說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呢!”
晚上,張惠雲留在家裡睡,兩姐妹好久沒有躺在一張床上聊天了。
善雲仰躺着,眼看着房梁道:“大哥升任宋城知縣,邀我們一塊去應天府。太好了,可以去看望大哥哥了!”
惠雲開口問:“善娘,這次去應天府,你能見到懷德哥哥了,你高興嗎。”
“當然高興。但是也覺得可惜,去了應天府,頂多是住上一兩個月,或許大半個月就回來了。”
“你有沒有想過,這次去了應天府,就不回來了。”
張善雲翻個身,看着張惠雲:“姐姐,你想留在應天府?”
張惠雲道:“本來也隻是一個人想想,可是最近嬸嬸因為堂哥的事起了要搬家的心思,這些日子聽嬸嬸說,在這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反而過不下去了,想要換個地方重新開始,興許能有新的日子在等着。”
善雲沒有預料到,不确定地問:“嬸嬸也想去應天府嗎?”
張惠雲此時仰躺着,也沒有轉身,就看着天花闆說:“嗯,淑霞姨母家在宋州,嬸嬸去了,好歹有個照應。現在大哥哥又當上了宋城縣知縣,大家都在宋州了,若是咱們都搬去應天府,你看多熱鬧!又和以前一樣了。娘聽了嬸嬸這麼說,也被說動了。”
說得激動,張惠雲翻身轉向善雲:“善娘,我們一起搬去應天府吧!咱們和娘,還有嫂子和順姐兒,嬸嬸和嬌雲,堂哥、婉姐兒,到了那邊,和大哥哥又在一起,咱們一家人,就又齊乎了!”
張善雲還有些遲疑,“可是,忽然要搬到那麼遠,我總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況且高舅舅,王姨母家都還在江甯呢,我們都去了應天府,以後和他們見面就少了。”
惠雲道:“姨母家的麗娘和妹夫曹仵作,他們都搬到應天府了,以後說不準把姨父姨母一家子都接去應天府常住呢。”
善雲有點被說動了,“好像也有點道理。”
“況且,你懷德哥哥也在應天府,去了應天府,你那一方寶貝的墨,你就放心大膽的用,用完了随時有地方買。”
善雲伸手抓住枕頭,握着枕頭手攥成拳,“那……那我明天給懷德哥哥寫信,先告訴他這個消息,問問他的意見,咱們再決定吧?”
“還問什麼,書信一來一回,你懷德哥哥都要定親了。”
張善雲驚道:“你說什麼?”
“我沒說他真的定親了。”惠雲極為認真地分析:“但你想,懷德哥哥比大哥隻小了一歲,比你大了整整七歲還多,也就是在應天府這樣的大地方,才沒人催他娶妻,要是放在咱們這小縣城,早就娶妻生子了,孩子都會念三字經了。你不想見你懷德哥哥啦?”
善雲抿起了嘴唇,翻來覆去都沒找到個舒适的位子,卻攪得被子都皺起來。
惠雲忙說她:“你再怎麼翻都沒用。以前他還在書院讀書,家裡父親母親都在江甯府,就當是沒人給他張羅婚事。可去年,通判大人一家子都搬去了應天府,他娘親難道會不給兒子着急相看人家?你看看王姨母,福哥兒比我還要小呢,就給急急地議定了人家,還催着潤娘生孩子。懷德哥哥家就不着急?”
是啊,天下的父母莫不是要為兒女親事着急上火的,懷德哥哥的父母也一樣。
可張善雲總還想論些什麼。
“可懷德哥哥從沒說過什麼,是我自己在一頭熱。而且,他爹爹現在是宋州提刑官,他自己是知監大人,都是大官兒,肯定有許多好人家的姑娘在等着和他相看。”
惠雲癡笑道:“你是不是傻?咱們哥哥現在也是知縣大老爺了。以後就是知州,再以後就是知府,比懷德哥哥還大的官兒呢!”
善雲被逗笑了。說:“姐,我睡不着了。我想做一件事。”
惠雲問:“想幹嘛?”
善雲從床上坐起來,精神振奮:“我想起來寫信,告訴懷德哥哥,我們也要搬到應天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