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和忠言在一旁服侍,隻知道公子是收到了張大人寄來的書信,卻不知為何讀完書信是這般的反應。
忠言試着問周懷德:“公子,這封書信本該早就送來的,隻是二月裡倒春寒,下了整一個月的雪,官道上不好走,驿站的車馬這才晚了些。可是張大人在信上說了什麼?”
周懷德眼神失焦,他發不出聲,忽然覺得恐慌,慌到四肢發冷。
張升照給他寫的這封信,書于去年十月,不知為何,這封信在路上花了這麼久才送到他手裡。信上說,善雲說定了楊家,已經相互交換了草帖。楊家定在四月初八要來送納征的聘禮。
按照本朝的規矩,納征的聘禮若是下了,就要定下婚期,這樁婚事就算是敲定了。
常聽發覺了周懷德不對,上前去搖他的手,驚呼:“公子,公子!”
周懷德略轉過頭,忽然開始湧上一陣咳,伸手一擋,手心咳出一口血來。他失神的移開眼,又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常聽驚呼道:“忠言,快去裕和堂請向太醫!公子咳血了!”
忠言聽了沒有耽擱,立刻跑出門外。常聽蹲在椅邊問:“公子,我扶您去塌上躺會兒吧?”
可他的主子此刻失魂落魄,卻連回複一聲的氣力都沒了。
忠言撿起被周懷德掉落在地的信紙,看過之後,心中暗呼一聲:不好!
自家公子自上任京官之後,極緻繁忙,年節本想趁假去一趟應天,最後被諸多事務絆住腳沒能前往,本來是想于寒食節後回一趟,不想還沒來得及啟程,卻收到了三姑娘就要下定的書信。
裕和堂的向太醫趕到後,替周懷德診了脈,眉頭越皺越緊。
常聽問道:“向太醫,我家大人病情如何?”
向太醫收起來手枕,放回自己的診箱裡。“周大人的病情,比去歲末更要嚴重了,脈象左右都極細,微浮無根。哮喘外加冬日常感風寒,反反複複加劇了肺腑氣化不通,這是勞症啊!”
常聽心裡一驚:“您是說,大人得了肺勞?該如何治?”
“周大人不但肺氣有病,又外加哮喘,痰涎滞澀,若要根治,無法一蹴而就,我隻能先開藥緩解病痛不适。此病不可勞累,不可情緒激動,要靠養。”
“好,您請。”
太醫開了方子,忠言送他出去。
常聽立于周懷德身邊,不由自主地湧上眼淚。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淚逼回去。
周懷德站起身,常聽忙伸手去扶,卻被推開。了
周懷德自己走到多寶閣前,取下一個錦盒,錦盒裡有一些地契,還有一塊黃玉。那是一塊上好的和田玉,雕刻成吉祥的龍紋。雕龍口吐祥雲,周圍是靈芝雲紋。
他輕撫着黃玉,神情木然地說:“你去一趟應天。到賬房支一萬兩的交子,和這個一起交給遠瞻,就說是我給三妹妹備的嫁妝。”
常聽接過錦盒,心情複雜。
黃沁的沁色已經滲入了玉石的紋理中,從内而外都是瑩潤的赤黃色,所以這種黃玉被稱為:一片丹心。
周懷德吩咐道:“馬上出發,不要耽擱。到了應天,告訴遠瞻,我身纏瑣事脫不開身,無法親自祝賀了。其他什麼都不要說。”
常聽欲言又止,卻還是問出了口:“離四月初八還有些日子,或許還來得及呢?公子就打算這樣放棄三姑娘了嗎?”
周懷德頹廢地笑了笑:“又能如何?快馬趕到應天,央求她毀了和楊家的婚約?我這樣的殘軀,有什麼資格開口。我連一個像樣的允諾都給不了她,過了今日未必有明日。她守着我這樣一個活死人,在我去後,她一個人怎麼過下去?”
“公子……”
“不要說了。”
*
四月初七這天,張升照心情矛盾得很。自己一手帶大的三妹妹,明日就要納征了。
他拿着盒子站在張善雲的院子裡,盒子裡放着周懷德讓常聽拿來的一萬兩交子、十六間鋪面、四片水田和十二個莊子的地契。
來來回回踱步許久,卻怎麼也沒能下定決心走進屋去。
直到問禅端着臉盆到院子裡來,奇怪地問:“大人怎麼來了,怎麼不進屋?三姑娘已經洗漱好了,正準備去飯廳吃早飯呢。”
他才下定決心道:“好,我去和她說幾句話。”
張升照走進門,善雲站起身來迎他:“大哥哥怎麼來了?”
張升照點了頭,表情有些微妙。他在圈椅上坐下,把手裡的盒子放在方幾上說:“善娘,這個你拿着。”
張善雲打開盒子,把盒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一張張翻看過去,發現不僅有一大筆錢,還有許多地契,奇道:“大哥,這是?你前日給了我一份嫁妝,母親和大嫂也給我備了。這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