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家的老房子原來在印象中是個頗大的院子,同樣是個一進的院落,卻有五間屋子,用的太湖石做的如意踏道,紅漆锃亮的大門,光亮平整得像銅鏡一般。可是此刻紅漆掉了一半,院外的牆上沿着青苔與爬山虎,仿佛整個院子一夜之間凋零破敗了。
王定美上前去握着張善雲的手,真心感到激動:“善娘,你可算來了,姨母盼着你來,盼的脖子都伸長了。”
善雲行了個禮說:“姨父姨母安好。我和堂姐從應天府給家裡帶了些禮物來,我娘和嬸嬸都要我們來跟姨母問好。”
“好,好。”王定美說着,以手帕抹了抹淚。
邊上一名穿着寒酸落魄的年輕女子,這時向張善雲和張嬌雲行了個禮。
嬌雲随便向她點了點頭。她隻當這女子是姨母家買來的女使,雖然穿得寒酸些,不過看着年輕健壯。家裡做活的女使,就是要找這樣有力氣的。
然而王定美卻說:“善娘啊,這是我給你哥哥納的妾室,去年落了一胎,過了大半年了,肚子也沒個動靜。想請你給診診脈,開些助孕的方子。”
善雲驚了一驚,那名妾室上前來,乖順地向她再次屈身行禮:“妾身孟仙兒,見過表姑娘。”
張善雲尴尬地一笑,愣在那裡。
邊上的嬌雲也尴尬得很,“好說好說。姨母啊,我們路上聽說表嫂身體抱恙,還是讓善娘先給表嫂看看吧?”
沈福廣說:“嬌雲說的是,娘,先讓善雲給潤娘看看診吧。表妹送了不少東西來,讓仙兒幫您一塊整理整理。”
王定美挂上讪讪的笑,“也對,福廣啊,你先帶表妹去給潤娘看看,”
雙方見禮告别後,張善雲張嬌雲一起随沈福廣到房間去。
張嬌雲一邊走一邊嘟囔:“表哥,剛才那位竟然是你的妾室,我起先還差點問姨母,是不是家裡新買的女使呢,穿的也太寒碜了。”
沈福廣苦笑道:“家裡哪有錢給她買衣服。為了置辦這個良妾,娘把家底子都掏空了。”
進了屋,隻見丁潤娘一個人躺在床上,并未睡着,因為沒有人照顧她,已經病得蓬頭垢面,又瘦得形銷骨立,看着令人揪心。
見到來人,丁潤娘轉過頭,虛弱的開口說:“表妹,你們來了,快坐。”
看得出她刻意在支撐着精神頭,也努力向她們展開一個笑,可這個笑卻讓張善雲看着格外不好受。
她走到床邊坐下,不經意地打量了丁潤娘一圈,發現她面上毫無血色,整個臉都凹進去了。
“表嫂,你别起來了,躺着吧,我給你診脈。”善雲皺着眉,問禅看着也不忍心,從診箱裡給自家姑娘取出手枕來。
丁潤娘點了點頭,無力地說:“表妹,說來慚愧,此刻即使要我站起身來迎你們,我竟也是做不到的。”
“表嫂,”張善雲壓低了聲音,伏在丁潤娘耳邊問:“你可是小産後惡露不止,淋漓下瀝,且信期紊亂,腹痛不适?”
“是。”丁潤娘低低地說:“自我去年小産之後,惡露半年不止,至今沒有停過。”
又是這個病。
若是放在現代,兩盒沖劑就能解決在源頭上,放在這個時代,竟然成了索命的絕症。
張善雲低歎一口氣,又馬上平靜下來,握着丁潤娘的手道:“表嫂,你不要怕,有我在,你會沒事的。”
丁潤娘的眼忽然盈滿了淚水:“表妹,是真的?”
“嗯。”張善雲點了點頭:“我在應天府,曾救了一位與你症狀相似的病人,且當時她的情形教你嚴重許多,已經水米不進,被衆多大夫下了最後通牒了。嫂嫂的情形沒有那麼嚴重,我留在江甯期間,一定給你調理好。”
丁潤娘以手捂住口,低低地哭起來。
善雲連忙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然後站起身來,叫問禅研墨。
沈福廣走到床邊蹲下,柔聲說:“沒事了,潤娘,表妹來了,你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善雲看了一眼表哥表嫂,想着沈家經濟上的難處,于是在紙上寫下了一記價格低廉一些的方子:生地黃、澤蘭、當歸各二兩磨碎,幹碎生姜三兩,細研芍藥一兩,甘草一兩半,去核大棗十枚碾碎,加水煮取藥汁服用,一日三次。
這是《千金要方》中澤蘭湯的方子,一字未差。
(個人體質不同,若您身邊親友有類似症狀,切勿據此用藥,請一定到正規醫院就醫。)
寫完之後,她把藥方遞給問禅:“叫俊疏去抓藥。”
一旁的張嬌雲也吩咐自己的女使:“可兒、珍兒,藥抓來以後,你們留下來給表嫂煎藥。我在江甯府這幾天,你們就留在表嫂這裡照顧。”
女使們恭敬地行禮說“是”。
沈福廣大喜過望,竟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張善雲忽然站起身,走到床邊,沈福廣轉過身問她:“善雲,是不是還有要交代的?我去辦。”
“不是。表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沈福廣站起來,看着張善雲,隻見表妹和他說:“表哥,我想,可否給你診一次脈?”
沈福廣聞言,視線遊移了一圈,最後停下來,注視着張善雲:“好。”
兩人在桌邊坐下,張善雲給沈福廣診脈,片刻之後,沈福廣問她:“善雲,你可以和我說實話,是我的問題,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