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馮娘子沒有束發化妝,蒼白着一張臉,半坐在塌上。
已經入了初夏,放在去年的此時此刻,她早就讓袁菀去拿冰來了,可是今年,她像一個被凝固了的雪人一樣,整個人仿佛就裝在冰窖裡,從四肢冷到了心裡。
她的一雙女兒離去了,她整個人的心思似乎也跟着去了。
官家越發的不愛到秾華宮來,而一直視她如眼中釘的張才人,從一個五品才人,一步步升為四品美人、三品婕妤,此刻已經得到了二品昭儀的位分了。
馮合容想着大娘娘今晨來對她說的一番話:“合容啊,孩子沒了,以後還能生。可是官家的恩寵沒了,那你在後宮的好日子,也許也要沒了。”
“馮娘子,娘子?”
馮合容回過神來,意識到楊崇信正在叫她。
她移過眼,楊崇信立在那裡,整個人都看着較去年更為清減許多。這個人一直是穩妥而好看的,此刻看看他,她忽然從無盡的空虛中生出一份對他的憐意。
對男人,她向來是拿捏的心态,即使面對官家,她雖投其所好,卻隻是為了自身立足。
她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自己,會對為她看診的太醫産生這樣一份憐惜的心情。明明驟失愛女、又被官家厭棄的人是她,值得可憐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啊。
楊崇信拱手行禮,低眉順眼地說:“馮娘子,藥已經涼了,下官再去煎一碗來吧。”
馮合容沒有說話,眼眸移到看向手邊的藥盞,忽然就拿起來一飲而盡。喝完了藥,她輕輕地說:“我喝完了,楊大人不用去煎了。天這樣熱,再煎一碗,大人就該熱出汗了。”
楊崇信以袖口撫去額頭的汗,忙說:“下官失儀,還請馮娘子降罪。”
“你這個人,為什麼總愛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呢?”
楊崇信不知道怎麼作答,過了半晌,聽見馮合容輕輕地笑了出來。“若我降罪了你,那這個宮裡,最後一個在乎我的人,我都要失去了。”
馮合容悠悠道出口的這番話,令楊崇信整個人都繃緊了。後背的内衫已經被汗水浸濕,貼在背上,涼飕飕的。
馮合容眨了眨眼,多加了一句:“我是說,自我得病以來,楊大人為我診治,整個人都清減了一圈。”
“為馮娘子看診,是下官分内之事。”
“好吧。”馮合容還在笑,很淺很淺地笑。她拿起自己的手帕,放在楊崇信手裡。
那一方手帕上,熏了她常用的那種暖膩的香,後調是白麝香搭配雪松的味道。
格外沉悶而安全的味道。
喜愛後調為白麝香的熏香之人,多半警惕而自保。就如同秾華宮裡的馮娘子,身居高位,岌岌可危。
楊崇信接過了帕子卻呆立在那裡,馮娘子移過了眼,看着别處道:“擦擦汗吧,楊大人。”
“是。”
楊崇信胡亂的擦了一把汗,然後這帕子無從安置,最後折起來塞進了左手衣袖裡。
馮合容看着手邊的盆栽,看似心不在焉地問:“楊大人,我的血淋之症,是不是無法根治了?”她以餘光若有若無地飄過楊崇信,很滿意地看到他笨拙而慌亂的模樣。
“下官才疏,此症若要根治,恐以下官之力頗難。但有一人,可根治娘子的病症。”
馮合容移過臉來,不太相信的樣子。“哦?是誰?”
“應天府,張家醫館的坐堂大夫,張娘子可以。她曾經治過應天府尹嫡女的血崩之症,把瀕死之人救活了。”
馮合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
張善雲和張嬌雲在江甯住了幾日,東溝巷的老房子經過修繕,遠比她們搬走之時要豪華許多。
丁潤娘眼看着一天天好起來,天氣也一日日地熱起來。張嬌雲懶得天天跟着善雲去給表嫂看診了,于是今日隻張善雲一人去了沈家,診了脈,看着表嫂喝完湯藥,然後帶着問禅和俊疏回了。
出門後,張善雲對兩人說:“今天時間早,我想去一個地方。”
俊疏問道:“姑娘要去哪?我去給姑娘雇車。”
張善雲搖了搖頭,“不必,離得不遠,走走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