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雲要去的地方,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
江甯府的老街變化不大,通往高家醫館的路還是那麼熟悉。雖然她們回來的第二日就去拜訪了高舅舅家,但是醫館一直沒有去過。
尋着熟悉的路,張善雲一點點接近了幼時最喜歡的地方。醫館裡濃濃的藥材香味,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全感。仿佛那些藥材會成為利劍和盾牌,守護在幼時那個手無寸鐵的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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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懷德坐在馬車裡,常聽走在車外。
忠言坐在他身邊道:“公子回江甯也幾日了,已經祭拜了夫人,也該回了。公子難得告假,這次應該好好在東京再看幾個大夫的。”
“無妨,在江甯看也是一樣的。”周懷德垂下眼。
這麼多年沒有回江甯府了,通往高家醫館的路似乎和他少時的記憶不太一樣了。印象裡的高家醫館并沒有在那麼偏僻的地方,可是這次回來,越近到醫館,越是人影罕見起來。
他在心裡嘲笑自己,天這麼熱,自然路上沒有人了。
向來勤勉的他,因為聽說善雲會回江甯,所以告假回鄉,現在回想起來不僅沖動,而且愚蠢。
回頭看後窗外的一瞬間,他卻忽然愣怔,腦子什麼都思考不了,隻有身體還在不經大腦地作出反應:“忠言,快、快停車。”
“是。”忠言叫停了車夫,周懷德撩起車簾下了車,走在車外的常聽忙扶住他。
“你們在這裡,不要走近。”
周懷德留下這句話,一個人往後方疾步走去,走着走着,腳步放慢了下來。
眼前迎面而來的人也愣住了,腳步停在那裡。
張善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疾步走來的人。“懷德哥哥?”
周懷德剛要開口,卻忽然忍不住咳了起來,他忙拿起藥包聞了幾口。緩過神來,他輕輕地笑了笑,“三妹妹。”
張善雲愣了片刻,抓過他的手腕,扣上了他的脈搏。
眼前這個人帶着悶暖的白麝香味和藥味,那香味仿佛溫暖的風懷抱環住了她,卻仍令她覺得不真實。唯有親自按到他的脈搏,才能使自己相信,這個人是真的,不是她的夢境。
脈象細弱,微浮無根,手心的熱度比常人要高。“呼吸短促,咳聲聽之有痰,是勞疾傷肺。為什麼?”她驚了一驚,松開他的手,微微後退半步,擡頭看他。
眼前的周懷德仍是溫柔而平靜,反襯得她魯莽且無理。
張善雲移開視線,心底的跳動仿佛高山擂鼓。“對不起,周大人,是我唐突了。”這聲周大人說出口時,她隻覺得胸膛猶如遭利刃擊中,整個心都痛得揪起來。
周懷德蒼白地笑了笑,“三妹妹,我正好想去請高先生複診一次,竟然在半途遇到了你。你怎麼會在江甯?”
她怔怔地回道:“我回來祭拜父親,姨母家出了些事,急着催我來,所以我就過來了。”
周懷德故作輕松地問她:“學之呢,和你一起來的嗎?”
“沒有,我和堂姐一塊來的。懷……不是,周大人怎麼來了江甯?”
“我告了假,回老宅來看看。”
看到這個人站在自己眼前,張善雲忍不住要說:“你怎麼這麼不注意身體啊!我給你開個方子,去舅舅那裡抓一個月的藥,肺勞不可以疲累,嚴重發作之時就跟哮喘一樣要命的。”
“好。”周懷德神情未變,仍是溫柔缱绻。他就如同哄着小時候的她一樣,用輕柔的夾子音說:“熱不熱?要不要去喝一碗涼涼的甘草湯?”
這個人,遙遠得令人懷念,此刻,卻接近得讓她不踏實。
簡直想做夢一樣,周懷德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輕柔地邀她一起去喝一盞涼飲。
張善雲知道自己應該搖頭拒絕。
可是她拒絕不了。
即便她可以拒絕他,但她也拒絕不了自己。徒勞的掙紮,最後仍是一句:“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着,馬車和仆從隔着遠遠的距離跟在後面。
“周大人,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張善雲踢着地上的小石頭,就像年少時他送她回家,兩人步行走在東溝巷裡,邊走,邊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周懷德聲音低低柔柔的,“你說。”
“為什麼你去了東京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周懷德看着地上回她:“我給你哥哥寫過信,可是他回複我的信在路上被耽擱了,我到了今年的三月才收到。”
“真的?”善雲擡起頭,急切地看着他,“那我還有一個問題。”
周懷德點了點頭,“你問。”
張善雲問他:“周大人,你為什麼要給我那麼多錢?”
周懷德心裡自苦,卻不能告訴她。
那些鋪子田地是他母親的私産。
既然不能許諾長長久久地照顧她,隻能在死後把全部身家都交付與她。
“你喚了我那麼久的懷德哥哥,哥哥給妹妹備一份嫁妝,不應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