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雲笑了,笑着笑着眼淚落下來。“你騙人。”
她從衣襟裡取出貼身佩戴的物件,高舉在手裡:“這又是什麼!”她手裡拿着的,赫然是他送她的那一塊龍紋玉雕,仔細地系了一跟絲繩。
這塊玉,她一直貼身佩戴着。
周懷德極力在掩飾情緒的波動,故作輕松地說:“一塊普通的和田玉而已。”
“那你給我的房契裡,有一張養顔醫鋪的契書,又是什麼?”張善雲有些聲嘶力竭。“我去問了靜儀,她告訴我,你是她嫡親的表哥!那個鋪子,是你要她租給我的,這塊玉也不是普通的和田玉,這種材料的黃玉,名為‘一片丹心’!”
那一刻,周懷德仿佛停滞了呼吸。
他看着眼前的張善雲,眼眶绯紅,眼淚濕漉漉地挂在睫毛上,倔強的忍着不落下淚來。
她向來愛慕他,亦如同敬重兄長一般敬重他。在她心裡,他是不容許亵渎的存在。可是今日她橫了心,孤勇地來質問他。
她此刻的神情分明是強撐着的勇氣,看着極為可憐。
她盼着他的回複,又怕得到他的回複。
張善雲自小便性格堅韌,明知道弱者的眼淚不過是給人留下值得嘲笑的把柄,可是面對眼前這個男人,滿腔的委屈和憤怒忽然淹沒了她。
周懷德的脖子僵在那裡。
于他而言,這是一種錐心刺骨的折磨。要用極大的耐力去隐忍自己,才不至于立刻告訴她自己的真心。
他一直極力隐藏着不敢讓她知道的,他的一顆真心。
他喃喃道:“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
“周大人,除了對不起,你還有别的話要對我說嗎?”
周懷德卻說不出話來。
他能說什麼呢?
告訴她,他送給她的是他躲躲藏藏數年的一片丹心。他愛她,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然後眼睜睜地耽誤她一輩子,眼看着她錯失姻緣,為他苦守一生,在他死後,一個人艱難地生活下去?
他不可以這樣自私。
周懷德痛苦地悶聲咳了幾聲,之後平靜下來,“你診的沒有錯,我得的是肺勞。勞疾可解,肺勞無解。”
“你不會有事的。”善雲攥起拳頭,“肺勞源自勞疾傷肺,發作時刻肺髒膨大,胸痛難忍。我知道肺勞對症的方子,你先吃着,吃一段時候看效果再調整。我在醫書中讀到過勞症的療法,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這時,紫藤氣喘籲籲的跑過來,站定之後,焦急地說:“姑娘,還好在此找到你了,快回家吧,有懿旨到了!”
張善雲不解道:“什麼懿旨?”
紫藤說:“宮裡大娘娘派身邊的内官傳來的懿旨,内官現在就在東溝巷等着呢!”
張善雲沒反應過來,呆立在那裡。
周懷德揮手示意忠言和常聽叫車夫過來,對她道:“坐我的車,我送你。”
善雲點了頭,忐忑地上了車,問道:“為什麼大娘娘會忽然傳我懿旨?”
周懷德終是伸出手,在她的手背上輕撫了一下。“不要怕,官家和大娘娘都是寬厚的人。”
*
東溝巷的張家院裡,身着褐色蟒袍的内官立于院中,焦急的來回走動。見到張善雲進了門,他連忙迎上來,向她作揖:“想必這位就是張小娘子吧?某家奉大娘娘懿旨,來請張小娘子入宮。”
見她低頭思索,内官又解釋說:“小娘子切勿擔憂,大娘娘聽聞,張小娘子擅于診治女子之症,特請張小娘子入宮為馮娘子看診。還請小娘子準備起來,明日一早,某家便護送娘子入宮。”
張善雲低頭稱是。
周懷德親自取了銀兩遞給内官,請他多關照些,内官自然稱是,讓張善雲盡快準備,便便帶着人走了。
内官走後,周懷德對善雲解釋:“宮中常會請民間的名醫入宮診治,即便無法醫治,也不會對醫者有所遷怒。官家仁德,大娘娘也是寬厚之人,不會為難你的。”
張善雲問:“真的嗎?我入宮看完診,還可以回家嗎?”
“自然可以。”周懷德道。
張嬌雲迎上來問:“善娘,現在怎麼辦?”她頭一次見到皇宮裡的人,不敢多言,一直低着頭站在最後排。
張善雲伸手握着她的手道:“堂姐,我明日就要出發,你幫我和姨母她們說一聲。表嫂已經好了許多,按照我的方子連續服用二十天即刻痊愈。”
張嬌雲問:“那我陪你一塊去吧?”
“不用。你自回應天府,告訴家裡人,讓她們不用擔心。我有内官護送,很安全。倒是你一人回程,我有些不放心。”
張善雲轉頭看着周懷德,眼眸垂下來問:“周大人打算何時回程?我堂姐要回應天府,大人可否與我堂姐一同北上,路上照應一些。”
周懷德輕點了頭:“好。”
嬌雲憂心忡忡的。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怎麼忽然會被傳入宮去呢?她反複問了又問:“你一個人去東京可以嗎?”
善雲握了握她的手:“堂姐放心,有宮裡的内官在,走的是官道,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