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擁雪一手筆記,一手醫典,有些生疏地對照着查閱資料,雖然整個過程磕磕絆絆,但也把相關常識補齊了個七七八八。
唯有幾種被标注為“稀缺”的材料,醫典上也尋不到記錄。梅擁雪想了想,決定直接去跟垂耳兔……啊不,小大夫問一問。
童羽鵲仍然戴着那隻杏色的幞頭,兩條垂下來的巾帶被微風浮動,随着邁出的腳步一上一下的翻動,仿佛小兔子正一蹦一蹦地甩着耳朵。
梅擁雪走過去時,小先生正半蹲在地上,腦袋一晃一晃地給人診脈。
病人是個身材削瘦的青年,從梅擁雪的方向看去,隻能望見這人小半張蒼白懶倦的側臉。
他坐在一把輪椅中,削瘦的下巴被埋進衣領的裘皮裡,一條伶仃的手腕架在輪椅扶手上,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則在來回把玩着兩枚打磨光滑的爻杯。
不知為何,在看到病弱男人的瞬間,梅擁雪忽然感覺背後一緊,随後,後頸處像是被無數麥芒輕輕掃過般,傳來一陣低微的刺痛。
就像是在失去記憶之後,身體的本能仍在提示梅擁雪:眼前之人,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
眼角餘光注意到有人接近,男人順勢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對方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他眼神間的變化起伏得很快,說起來隻是一瞬間的事。
但就在那零點零幾秒内,梅擁雪心中忽然閃過某種明悟。
——等等,這人認識我!
這個看起來病得快要死掉的男人,認識的不是現在這個她,而是沒有失憶前的自己!
他的“認識”,和姜橫雲還不一樣。姜橫雲雖然和她有仇,但并不認識梅擁雪現在的這張臉。
但眼前這個人,無疑是能認出梅擁雪,甚至可能跟她很熟悉的!
究竟是要上前套話,還是找個借口避開?
不管怎麼樣,起碼要跟這人串個口供,别在姜橫雲面前露餡!
梅擁雪隻遲疑了連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就在同時,對面那個病秧子,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
男人手中爻杯一錯,非金非鐵的材質,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他低頭看了一眼占蔔結果,飛快地調轉輪椅方向,像是要甩開掃把星那樣,一把掀開小大夫診脈的手。
“倒黴倒黴,不吉不吉,快走快走!”
在病秧子身後,站着一個鐵塔般粗黑雄壯的男人。他看起來既像屬下,又像家仆,由于這病秧子男人的存在實在太過鮮明,在病秧子指揮他之前,梅擁雪竟然完全忽視了這座黑塔般的存在。
接收到主人的信号,黑金剛推動輪椅,健步如飛地往遠處走去,動作也流暢得像是埃菲爾鐵塔在哐當哐當地飛奔。
童羽鵲:“诶?”
病人在眼皮子底下表演了一個瞬間消失,徒留小大夫半蹲在原地,維持着那個把脈的動作。
——我的病人呢?剛才還在這裡坐着的,那麼大個病人呢?
童羽鵲迷茫地偏了一下頭,黑黝黝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他們這些天衍道,一個個的……算起命來都不要命……”
小大夫扁着嘴小聲埋怨,他站起來,仔細地把衣角皺褶抹平,袖口一闆一眼地整理好,就連兩條兔子耳朵一樣的巾帶,也認真地甩到腦袋後面。
“梅道友尋我何事?”
梅擁雪不動聲色,朝輪椅人離開的方向投去一眼:“剛才那個人,小大夫也認識麼?”
從童羽鵲的自言自語中可以得知,那是一個天衍道修士。
科普世界觀的時候,姜橫雲提起過這個流派。
天衍道,隸屬當今五大道統之一,也是人數最少的一股。
這一脈修士以占蔔作為修煉手段,說起話來雲裡霧裡,行事風格神神叨叨。
方才驚鴻一面,果真名不虛傳。
“咦,你也認識晏道友嗎?”小大夫仰着臉,好奇地睜大眼睛。
原來他姓晏。
心中默默記下這個姓氏,梅擁雪笑意如常。
“是啊,他是我一個舊友。不知怎麼,今天一見我就跑,我也很困惑呢。”
難道說,未來的她,真的遭遇了什麼巨大變故?
前世的梅擁雪,不說人見人愛吧,作為人氣主播,粉絲數目不少。
可失憶前的自己,究竟怎麼與品行端正的姜橫雲結下深仇大恨;又是如何讓一個瞧起來就時日不多的病秧子,見面就避她如蛇蠍的?
小正太雖然醫術學得很好,但還聽不懂這些複雜的人情世故。
他同情地踮起腳來拍拍梅擁雪的肩膀,老氣橫秋地安慰道:
“唉,我能想象,被朋友忽視,你也很難過吧。我這裡有很多大山楂丸,酸甜生津,雖然除了幫助消化之外沒什麼用,但起碼很好吃。三包才兩個靈石,你要不要來一份?”
梅擁雪:“……”
這推銷實在硬核。
要不是身上沒錢,梅擁雪差點就買了。
就在她笑了一笑,準備婉轉拒絕時,驚變忽生。
隻見一個渾身浴血的男性修士,忽然從斜下裡沖出來,死死攥住了小大夫的衣角。
“救、救我……”修士流着眼淚,斷斷續續地說道,“舞紅绡、舞紅绡混進寒天秘境了!”
此言一出,不止是被他攥住衣角的小大夫,周圍所有聽到這話的人,全部悚然一驚。
而所有人裡,梅擁雪是受到震動最大的那個。
除了眼前極富沖擊感的景象之外,她心底還有另一個埋藏更深的秘密。
——舞紅绡!
梅擁雪當然記得這個名字。
在第一封書信裡,未來的自己,曾留給她三條告誡。
其中最後一條,就是要她殺了舞紅绡!
有人急急從旁邊奔來,扳過倒在地上那人的肩膀,一連串地追問道:“你在哪裡看到的她?她正朝哪個方向走?舞紅绡身邊,還有沒有其他魔域的人?”
渾身是血的修士,顫顫巍巍地擡起一根染血手指,指向紅日西斜的方向。
“她……正在……往營地來……”
一路奔回營地送信,這修士已經是強弩之末。
交代完最重要的消息後,男修七竅同時湧出血來,雙目圓睜,喉嚨裡發出一陣不祥的咯咯聲,竟是陡然咽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