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晴空無雲,天藍到發紫。
尹樓蘭神情專注,給一隻長毛妖通尾巴毛。
那妖有好幾條尾巴,尾端的毛虬結一團,這妖粗糙,平日也沒仔細打理過,放久了就解不開了,硬梳還疼,這才兩眼淚花找尹樓蘭幫忙。
尹樓蘭手中一把精巧的銅制小剪刀,一把紫藤雕的梳子,潤了油,邊梳邊剪。
那妖怪抖出尾巴,尾巴朝尹樓蘭,自己就隻能面對着裁縫鋪的側邊門坐着,看翻修裁縫鋪的人進進出出。
最後一張櫃子放進去後,裁縫鋪翻修完成。不知從哪來了一批小妖,半個人那麼高,全都寬衣長袍,黃臉小圓眼,像黃大仙穿道袍,不遮不擋的,齊刷刷從城外馬車上搬運來布匹。
尾巴妖也沒見過這麼大陣仗,就問:“你們主子是誰?”
這些黃臉小妖目不斜視也不回答,碼放好布匹就走。
這些布匹瞧光澤紋樣就知道是好東西,今日他這個邊陲野妖也跟着長了眼界,知道這天地下還有如此漂亮的玩意。
那綢緞在這湛紫的天色下泛着幽幽鱗光,如将太陽遺留下的彩澤凝在此中,隻用眼睛看就能想象到它的觸感,必定入手溫涼,不糙不膩。
尾巴妖咋舌:“是哪裡的豪族有錢沒處花,到咱聆夜城顯擺來了?”
壇中妖嗤嗤笑,叽叽道:“這破地方有什麼好顯擺的。”
就是,聆夜城這荒涼地,來顯擺也挺沒意思的。
尾巴妖跟着點頭。
“華京來的女侯,這地方是她的封地,人家這是回封地療養。咱這一排商鋪是她的,小裁縫店也是她的。”壇中妖說道。
“怎麼可能,封地怎會在這裡,我看繁都還差不多,聆夜城什麼都沒,她住這裡做什麼?還開個小破鋪子?好奇怪。起碼,不得是個布莊?”尾巴妖狂搖頭。
“嘿嘿,自然是有她想要的東西咯。”壇中妖瘋狂暗示道。
尹樓蘭面無表情還在修剪着尾巴上的結,似乎并沒有聽他們說話。
尾巴妖轉頭,問:“是什麼?”忽然就瞥到了給他梳毛的尹樓蘭。
壇中妖嘿嘿樂了起來,拼命點頭。
尾巴妖怔了,而後恍然大悟。
他是隻雄的不能再雄的妖,類猴又類狐的那種,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玩意,但他确定自己是個雄的,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讨個毛皮順滑的小娘子,下一窩小崽子,窩在床上老婆孩子都緊緊挨着他其樂融融睡大覺。
但他偶爾,隻是說偶爾啊,路過醫館或是跟現在這樣,不經意地瞥一眼尹樓蘭,心會猛地一揪,嗖的飛走,也不知道給飛哪去了,再沖回來,落回自己的身魂裡,後知後覺的狂跳不止。
有些妖沒骨氣,那些個漂亮的魔物招招手,他們就甘願為魔的奴仆,為非作歹。
他長這麼大,沒真的見過魔,想不到這種招招手就能讓妖蒙了心智的魔該長什麼樣子,直到他在聆夜城見到尹樓蘭。
不經意間被他蠱住,心狂跳時,他就想,那些魔,大概就長尹醫士這樣吧?
尹樓蘭什麼都沒做,甚至沒有目光接觸,他隻低着頭,專注着梳尾巴。但尾巴妖卻自己心潮澎湃了好久。
他大徹大悟了。
“是哪個纨绔看上你了嗎?這倒不奇怪了。”尾巴妖鬼使神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話就這麼問出來。
身後的剪刀一停,尾巴妖尴尬地咳咳起來,臉紅透了。
“梳好了。”尹樓蘭擡頭。
他仍然沒什麼表情波動,面對紅了臉尴尬不已的尾巴妖,他稍稍歪頭,從那漂亮的漆黑眼眸中,流露出不解。
“還有哪些地方要梳開嗎?”他緩慢眨着眼睛。
尾巴妖又想,聽說魔的嗓音也極具魅惑,這一點,尹醫士比不得魔,尹醫士的嗓音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低啞,咬字也有氣無力的。
嗯,果然他不是魔。想來魔跟魅,就差在這裡吧。魅也是無父無母的天地造物,形大多漂亮,但或許是因為都從花草樹木而來,少點意趣,木呆呆的。
而魔,說是活色生香,一颦一笑都動人,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鑽進耳朵裡,順着渾身的血,使勁往骨頭深處鑽。
“沒了沒了,嗨,怪不好意思的,都是因為我平時不操心這個,沒想到打了結這麼疼。”尾巴妖收了尾巴,問多少錢。
“不用給。”尹樓蘭擺手,接着,把手中的這把梳子也給了尾巴妖。
這是他自己的梳子,但别人用過了,他就萬不能再用。
尾巴妖接過梳子,抓也不是還也不是,臉紅的像屁股,撓了好一陣後腦勺,才道:“我明日一早到繁都港上工,回頭給你再帶把新梳子。”
“……也好。”尹樓蘭同意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尾巴妖還挺心細。
尹樓蘭略一沉吟,回說:“木梳就好。”
尾巴妖走後,尹樓蘭接着收拾藥材,但他總會跑神,瞟一眼裁縫鋪,壇中妖見了,又嗤嗤笑了。
“喜歡就去看啊,反正你看上的,她遲早會送你。”
尹樓蘭收回目光,蹲在地上翻藥材,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