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的人是盛林榮。
他死時,身上穿着昂貴西裝擦着頭油,就連微小的袖扣,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時尚款式。生時身處高位有多榮耀,死時就有多凄慘狼狽。
五十四刀,足夠将他的西裝刮成爛布,将他引以為傲保持的健康身型捅成爛泥,那張臉,在死時驚恐萬分,本該凸瞪的眼球被人挖出,塞入了大大張開的口中。
如此,被挖去的眼球有了合理解釋——
有針對性的報複殺人。
“為什麼?”趙梁看他的眼神變了。
盛隆輕輕垂落眼睫,“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他告訴警方,他的父親,觊觎他的女友。
得不到,便偷偷在他女朋友的家中放置監視器,試圖掌控她的一舉一動。紀薇是敏感的,她發現了,并因此求助盛隆,盛隆幫她拆除了一部分,停用了一部分,為了她的安全考慮,在告知并經得她同意的情況下,在一至三樓放置了他自己的“眼睛”。
“所以你的意思是,紀薇知道你在她的家中安裝監控?”
趙梁覺得他在胡說八道,“那她為什麼指認你是跟蹤他的變态?”
盛隆還是那句話:“她病了。”
因為生病,時常意識不清陷入幻想,盛隆是她最佳的癔想人。
他們是情侶,是同事,住在同一所小區共用一間電梯,處在公司同一層辦公區,他們低頭不見擡頭見,就連上下班的路線都是一模一樣。
他們是戀愛關系,他抓拍女朋友的照片留存有問題嗎?
身為她的男朋友,在女友主動給予鑰匙後,他沒權利進出她的家中照顧她嗎?
紀薇是病人,在獨處時曾多次有過自殘行為,他擔心她,安裝監控時刻查看她的動向,有錯嗎?
趙梁被問的啞口無言,半天才憋出句:“你說她同意了你安裝監控的行為,有證據嗎?”
有視頻錄像為證,紀薇在清醒狀态下點頭同意,盛隆還為此拟定了一份隐私安全合約,雙方簽字按了手印,具有法律效力。
“還真是滴水不漏啊。”趙梁佩服。
盛隆微笑,“有備無患。”
“那你為什麼還要将攝像頭僞裝成生活物品?”
“我說了。”
盛隆不厭其煩地重複:“她病了,受不得刺激。”
紀薇已經被盛林榮監視的行為吓到,發病時看到滿屋子對準她的攝像頭,隻會加重病情。
“那你有必要放那麼多?”上百個微孔攝像頭,連浴室都不放過,這像是看顧病人嗎?
盛隆默了瞬,輕輕摩挲指腹,沒有征兆的告白,“我很愛她。”
因為愛,太愛,愛到接受不了失去,所以隻能選擇密不透風的保護。至于保護中的紀薇是什麼想法……她病了,沒辦法做主,隻有由他來操控。
盛隆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趙梁暫時尋不到漏洞,果然是應了王警官那句“難搞”。他求救看向歐陽琳,“姐……”
歐陽琳不看他,翻閱着卷宗不知在想什麼,她問了一個與案子毫不相關的問題,“你額頭的傷,是怎麼來的?”
醫生說是鈍器砸傷,在前額縫了三針,險些傷到眼睛。
這一次,歐陽琳沒有得到答案。
盛隆用手捂住額頭,垂着眼睫擺出虛弱模樣,說他又開始頭暈了。
不隻紀薇是病人,現在的他也是病人,腦震蕩住院觀察期間私自外出,并未辦理出院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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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咔嚓——
紀薇又聽到了拍照聲。
休息室敞亮幹淨,衣架上挂着令人安心的制服,這裡沒有眼睛,也不該有怪物,可紀薇看到了,又看到了……
她蜷縮在沙發上,看到窗邊的百葉簾悄無聲息掀開,一雙血紅的眼瞳隐沒在黑暗中凝着她,邪惡猙獰。
它明明蟄伏在窗外,紀薇卻感受到它粘稠的氣息靠攏,穿過窗扇,無視擋在她身前的女警員,吐出豔紅的舌信舔s舐過她的每一寸皮膚,附耳引誘,“薇薇,薇薇……我的……小唯……”
“不,不……”紀薇抱住腦袋,阻止着它的聲音入侵。
窸窸窣窣的爬行順着牆壁蔓過屋頂,是屍體爬過天花闆的聲音,他來了,他還是不肯放過她。屍體趴伏在她的上空,用血紅的眼睛俯視着她,緩慢探長手臂。
“小唯。”生着刀刃的指甲,劃過了她的發絲。
冰涼的指腹蹭上她的臉頰,割傷她的皮膚,繼續下落,在她纖細的脖頸稍稍停頓過後,轉而去拿她攥在手中的糖盒。
“不要——”紀薇尖叫出聲。
“不要靠近我,不要搶走他……走開!”她的爆發吓到了女警員。
玻璃杯碎裂在地,女警員往後退了一步,“你怎麼了?”
紀薇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朝着百葉窗用力砸去。
她能殺他一次,就能殺他第二次,掀開的扇簾外隻剩一團濃霧,紀薇仰頭看着天花闆,聽到女警員慌張道:“紀薇,你快把玻璃放下!”
血。
鋒利的碎片割傷她的掌心,鮮血染紅透色玻璃,順着尖刃滴滴答答砸落在地上,如同回到了她初次殺人的夜晚。
“你看到了嗎?”紀薇将玻璃攥得更緊。
女警員不敢再刺激她,保持着安全距離,“看到什麼?”
紀薇指給她看,“他,在那裡。”
白牆天花闆上什麼都沒有,女警員還是配合着擡了頭,她聽到紀薇描述着,“他就趴在上面,在看着我,喊着我的名字,想要吃掉我。”
可是,“他已經吞噬了哥哥……”
她什麼都沒有了。
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她呢?
紀薇被緊急送往醫院。
救護車到來時,她已經陷入抽搐發抖的狀态,呼吸急促皮膚潮紅,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吓到她,口中一直喃喃重複着什麼。
“誰是患者家屬?”醫護人員急匆匆問道。
歐陽琳得知動靜跑出來,正要出聲,身後輕飄飄傳出一句:“我是。”
肩膀碰開歐陽琳,盛隆邁上救護車,坐到了紀薇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