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道:“前天我走出林子時見過一面,談不上舊相識。”
她将碗裡的最後一口飯扒完,把碗筷遞給邊上站着的秋生,對甯采臣拱了拱手說要回房休息,而後撐着木棍起身顫顫巍巍地走回房間。不過十來步路的距離,她走得異常艱難,若不是木棍撐着,估計早就摔得爬不起來。
頭前第一晚她沖出房間的時候撞斷了門闩,用椅子堵着門才能關嚴實,這一來一回的動作折騰薛茗不少力氣,出了一身汗。她來到床頭翻包袱,從裡面找出水囊打開聞了聞。
裡面的水裝了兩天,但聞起來卻格外清新,有一種類似青草的味道,很淡,薛茗分辨不出來。她猶豫了片刻,想到那臭屁的小孩雖然脾氣不大好,但看起來心腸不壞,也沒有算計人的陰險模樣,于是決定相信一回,捧着水囊喝了一大口。
入口清甜冰涼,很像是老冰棍吸出來的汁水。薛茗咂咂嘴,“還怪好喝。”
她沒敢喝多,将水囊擰好之後,又想起聶小倩昨晚讓她回房間的東南角找一找,她又爬下床尋找。屋子的東南角擺着一個置放木盆木桶的架子,她費了老大勁兒将東西移開,就看見最角落的地方竟然有一隻非常小的紙鶴。
薛茗将它撿起來,認出這是那天出了溫泉之後在前面引路的小紙鶴。這下她總算明白了,難怪每次在玉鶴那裡睡着之後一睜眼就回到了此處,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但應該都是玉鶴所為。
薛茗氣哼一聲,捏着小紙鶴罵道:“就你那破屋子,我還不稀罕睡呢,要不是為了躲廟中的那些鬼,你以為我會跑過去?”
反正玉鶴也聽不到,過過嘴瘾又不犯法。薛茗罵罵咧咧地往床榻上爬,“死色鬼,生了一嘴狗牙,就知道咬人,吸了我那麼多陽氣讓我睡一晚上怎麼了?整那麼大個破屋子自己守着,都成個死鬼了還住什麼房子,建議把房子轉讓給我,我再給你燒一棟死人該住的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吃飽,薛茗開始犯困,左右眼下沒有其他的事,天還大亮着,她幹脆躺下來睡個回籠覺。
薛茗原本想着這一覺最多也就睡個兩三小時,沒想到當房門被強風撞開發出巨響将她吵醒時,她驚恐地發現,窗外的天竟然暗下來了!
原本堵着房門的椅子被撞飛在牆壁上,摔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木門也撞出極長的裂縫,像是從中間劈開。緊接着無休無止的陰風瘋狂湧入房中,屋内東西被吹得叮咣作響,薛茗吓得翻身坐起,房内已是一片昏暗。
她這一閉眼,竟從大白天睡到了太陽落山,僅剩的一點天光芒勉強能讓她看清楚屋内的情形。就見聶小倩站在門口,臉上那道猙獰的紅痕還沒消失,十指長出了又黑又長的利爪,若隐若現的黑氣在她周身纏繞。
聶小倩雖然生得貌美,但終究是惡鬼,染上戾氣之後那模樣陰森恐怖,單是看一眼就讓人吓得腿軟。她惡狠狠地盯着薛茗,嘶聲道:“我還怕你入夜前去了荷花地界,沒想到你膽子倒不小,敢在這裡等我。”
薛茗吓得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欲哭無淚,心想這下真的要死。她早就想到聶小倩肯定會在入夜來找她尋仇,本打算眯一覺就去找玉鶴,卻不料這一覺睡到天黑。眼下也來不及思考是什麼原因,眼看着聶小倩尖叫一聲撲上來,雙袖刺出白绫分左右兩邊朝薛茗極速飛來。
她本能地躲閃,竟一個跟頭翻到床下去,聽見背後一聲巨響,轉頭一看床榻被白绫打得稀巴爛。
薛茗一身冷汗,這東西要是抽在身上,能把她骨頭抽成棉花。她找準空隙爬起來就跑,還真就讓她從聶小倩的手下脫身,奪門而出。
此時外面的天際隻剩下一絲餘晖,大半天幕染上了夜色,視線可見度也變低。薛茗根本來不及穿鞋,光着腳在檐廊下狂奔,陰風朝她的後背襲來,是聶小倩在後面追趕。
薛茗突然意識到,她的雙腿恢複正常狀态!不再是早上那會兒抖得跟得了帕金森,走路都困難的樣子,反而這一覺醒來後渾身充滿了力氣,精神抖擻,又成博爾特附體,跑得飛快,一時還真沒讓聶小倩給追上來。
這路線薛茗跑了好幾回已經熟悉了,隻不過聶小倩比先前追她的鬼都要兇猛,起先因為搶到了時間甩開的那段距離也被她很快追上,宛如飛蛇的白绫在空中狂舞,朝薛茗的身體刺去。
薛茗感覺到後腦生風,隐約知道有什麼東西在極速靠近,餘光看見天際的最後一絲霞晖消失,夜幕徹底籠罩了蒼穹,她心中一橫,猛然朝身邊的牆撞去,還不忘雙手抱頭護住自己的腦袋。
遊音那小孩說,入夜之後往面朝東的牆上撞,就能進入羅刹鬼市。薛茗起先抱有懷疑态度,但她發現自己喝了水囊裡的水之後身體完全恢複,再加上眼下事态緊急根本無法從聶小倩的手底下逃去玉鶴那裡,所以她隻能咬着牙放手一搏。
隻聽一陣呼嘯的風從耳邊擦過,薛茗隻感覺眼前驟然一黑,好像撲進了一個虛無的地方。下一秒,風聲帶來了許多嘈雜的聲音,各種叫賣此起彼伏,她将眼睛睜開,就看見面前燈火通明,兩邊出現了密集的小攤,一眼望不到盡頭,道路上更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就在她身前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座比她還高的玉碑,上面刻着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羅刹鬼市。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身後又傳來吃驚的聲音,她以為是聶小倩,慌張地轉頭看去,發現竟是甯采臣也跟着進來了。
他滿臉震驚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匆匆跑到薛茗身邊,急聲道:“賢弟,還真是你!方才我看見你奪門而出,在後面追着喊你也不見你搭理,怕你出什麼事就跟來看看……此處是什麼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