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易換,這回,由他仰視虞茉:“刺殺我的人乃當朝七皇子,若那日恰直汛期,此時此刻,我已不在人世。”
安逸了兩日,虞茉幾乎快忘了命懸一線時的絕望與緊迫。
彼時,生與死皆是半數幾率,無異于一場豪賭。
見她神色動容,趙浔繼續道:“他并未從我手中讨到好處,可我也的的确确折損了不少心腹。不瞞姑娘,這段時日,實是我有生之年,最為狼狽的一段光景。”
聞言,虞茉心底不禁湧起一陣恻隐之情,終于願意垂眸看他,神色也不似先時冷淡。
趙浔勾了勾唇,嗓音愈發柔和:“此去京中尚遠,若敵兵先一步尋來,恐會落于下風。是以,難免有些草木皆兵,還請姑娘見諒。”
他洋洋灑灑說了很長一段,單膝抵着腳榻,堪稱是低聲溫柔地解釋。
虞茉鮮少以俯視的角度端詳他的容貌,發覺他瞳仁極黑,睫羽濃密,尾端微微上翹。因是仰頭看向自己,桃花眼恍若彎鈎,非一般的撩人心弦。
她輕咳一聲,别别扭扭道:“你是在哄我嗎?”
趙浔遲疑:“我不曾......哄過女子。”
言下之意,便是不知如此這般,能不能算作是“哄”。
虞茉無端被取悅,礙于矜持,抿着唇不再言語,免得語氣中的輕盈藏匿不住。
趙浔眼神軟了軟,知她不過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娘子,自己不該生疑,于是啟唇:“虞姑娘,方才——”
卻見虞茉面色倏然冷下:“還不将屏風移來,我要歇息了。”
趙浔微微錯愕,不解她為何複又動怒,但依言将曲面屏風移至正中,隔檔在羅漢床與她之間。
旋即,另一端傳來窸窸窣窣,趙浔止步,躬身吹熄了燭火。
月光透過紗窗照入内室,微弱、朦胧。
趙浔側耳辨了辨她的呼吸,不似困乏,便主動搭話,意欲緩解二人之間僵持的氣氛,他問:“虞姑娘,明日去書坊轉轉如何?你不是一直想尋些話本來瞧。”
虞姑娘,虞姑娘,虞姑娘。
一口一個,她耳朵快要磨出繭子。
虞茉冷淡道:“多謝江公子美意,不必了。”
暌違已久的稱謂,令趙浔眉眼一凜。他忽而警醒,憶起彼此身份,霎那間,笑意悉數散去。
見他不語,虞茉抿唇偷笑,決定以後皆如此喚他。
原以為趙浔會就此息聲,她将半張臉埋入錦被間,開始醞釀睡意。不料他狀似無事發生般再度開口:“你的‘死訊’,當真要由着它去?”
談及正事,虞茉翻轉過身,如實答他:“走一步算一步,我眼下不想做任何決斷。”
她自認與此間毫無羁絆,可察覺到原身殘留的影響之後,再難置溫太傅、虞家舊人于不顧。且據趙浔所言,途中會經過螢州,虞茉其實存了回府一瞧的心思。
至少,生母溫氏留下的陪房,并幾個伴原身長大的丫頭,她想知道柳姨娘會如何處置。
虞茉趁便告訴他:“但有一事,我心中早有決斷——江公子隻管當虞家長女已經死了,回去京城,先将婚約解除了罷。”
一來,與江家有婚約的實是原身;
二來,自己尚不及碧玉年華,談婚論嫁為時過早。
正所謂福禍相倚,她這一“死”,得了自由,何必再遵循古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趙浔聽後,彎了彎唇:“此話怎講?”
“......”
為何從他語中聽出了一絲竊喜。
虞茉心存疑慮,但還是同他說起:“十三載未見,你我原也無甚感情,成了婚亦不過是怨偶。”
他矢口否決:“怎麼會。”
且不論江辰行事肆意,若當真不願,早便退了親,何須差人遠去螢州。再者,以虞茉的容姿及性子,世間男兒,會有幾個不喜她?
見他語氣笃定,虞茉犯了難,正色道:“怎麼不會,來,我給你分析分析。”
“好。”趙浔坐直了身。
“如若沒有這番際遇,我會如約去到京城,而你漸漸發覺,我與京中閨秀大相徑庭。既不會作詩,性情也稱不上溫婉。”
“于是你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向雙親挑明要悔婚。可迫于壓力,最後仍是不情不願拜了堂,大婚當日你便自請駐守邊關,留我獨守空房。”
“此去經年,待你凱旋,身邊已有美妾環繞,屆時,再将休書甩至我臉上。這不是怨偶,又是什麼?”
“......”
趙浔從洗耳恭聽到忍無可忍,最後帶着一絲咬牙切齒道,“少看些話本。”
虞茉隔着重重紗簾吐了吐舌頭,懶聲說:“總之,你回去先退親,然後尋個對仕途有利的妻子,再将那什麼七皇子摁在地上摩擦。”
她頓了頓,帶了幾分真意:
“莫要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