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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茉醒時,仍伸手不見五指。
一片漆黑中,熟悉的氣息靠近,趙浔掌心微微施力,封緘了她的唇。而後,低沉嗓音擦過耳畔:“有人來了。”
聞言,她一顆心高高懸起,克制住驚懼,小幅度點了點頭。
趙浔撤回手,也許是為了不發出聲響,他起身退開時,動作極慢極輕。清冽如竹的氣息萦繞在鼻尖,與她梳頭水的文桔香碰撞、抽離。
須臾,窗柩“吱呀”作響,如同樹葉刮蹭過紗窗。
若非在靜谧無聲的黑夜,二人又皆保持清醒,着實難以察覺。
來人身手矯健,狸奴般落地,小心翼翼地繞過屏風。卻聞見“嚓”的一聲,火折子亮起,本該酣睡的“林公子”好整無暇地端坐于床位,似笑非笑。
“來了。”
趙浔堪稱和氣地招呼道。
可落入刺客耳中,無異于魔音穿耳,登時頭皮炸起,果斷轉身撤離。
可他動作更快,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一抹銀光自指尖劃出,旋即,刺客結結實實地以面砸地。
慶炀單手撐着窗沿翻了進來,三兩下剝去刺客外衫,交由另一侍從扮上。
趙浔随手掩好床帏,點亮幾盞油燈,吩咐道:“别讓他自行了斷。”
“是。”
“主子,私庫方位有眉目了。”慶姜推門而入,面露喜色,“應是城南一處山坳。”
聽罷,趙浔長袖一揮,衆人會意,默契退至外間。
他在床前蹲下,語含商量:“審完此人,我需出城一趟,留慶炀和慶姜在楊府照應你可好?”
虞茉屈指撥開床帏,目光落向趙浔微折的眉心,隐隐生出替他撫平的沖動。忍了忍,彎唇笑道:“聽你的意思,若我不應,還要專程留下來陪我不成。”
趙浔并未否認,隻靜靜凝望着她。
偏她一向吃軟不吃硬,羞意漸而爬上耳後,她撣了撣趙浔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叮囑:“早些回來。”
“好。”趙浔不再多言,領衆人去院中審問。
虞茉睡意全無,幹脆起身理好行囊,恰見慶炀端來早膳。是一盤熱氣騰騰的包子,并碗甜粥。
她詫異望了望天色,分明還暗着,訝然道:“打哪兒來的?”
“自是街上買的。”慶炀朗聲笑笑,“尋常,包子鋪五更天方能開門,這是慶豐從人後廚竈上‘順’來的。”
虞茉謝不釋口,又瞥一眼院中黑壓壓的勁裝侍從,不自覺放低音量:“你也是從小就跟着夫……他嗎?”
慶炀:“是啊,恩人姑娘。”
因着無需再扮演商賈夫婦,對她的稱謂也從“夫人”變回了“恩人姑娘”。
她咬一口白糖包,目光在慶炀面上掃了掃,欲打聽些什麼,卻羞于啟齒。
是以趙浔回房取劍,便見她就着慶炀的臉,正神色複雜地用膳。頓時心情微妙,故意咳嗽一聲。
虞茉眼眸一亮,舉起包子:“你吃嗎?”
圓碟中還有三五個不曾動過,可她下意識将自己吃了大半的遞去。方覺出不對,欲要收回手,趙浔卻鬼使神差地俯身含住。
瞳孔漆黑,眼尾上挑,就這般注視着虞茉,啟唇咬了一口。
好似——
吃的并非包子,而是她。
虞茉腮畔燥熱,沒話找話道:“慶豐買了很多,我獨自吃不下,不如拿給他們分了吧?”
甜意在舌尖化開,趙浔眼神軟了軟,朝慶炀颔首:“再去買些分給他們。”
說罷,在虞茉身側坐下,淺淺喝了兩口她的粥。
待用過早膳,趙浔不得不動身。虞茉主動為他系好荷包,目送一行人離去。
慶姜從屋頂躍下,隔着軒窗請示:“主子交代說,恩人姑娘若是閑不住,可以四處逛逛。”
“楊府中人呢?”
“女眷昨日跑了。”慶炀插話道,“楊府現下被我們的人看着,不能再安全。”
虞茉對本朝律法一無所知,随口問:“如果被抓住,會是什麼下場?府中仆從呢,又當如何安頓?”
“輕則流放,重則——”慶炀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她心跳驟快:“這般嚴酷。”
虞茉不知,楊府所犯罪行并非簡單的受賄或是刺殺朝廷命官。而是謀害當朝太子,等同于叛國。
慶炀見她面色微變,詢問:“可是瞧那楊四小姐不順眼,屬下去将人抓來給您出氣。”
“不可。”虞茉指尖重重掐入手心,急聲勸阻,“我與她無冤無仇,莫要亂來。”
古代刑罰所帶來的沖擊,令她徹底失了興緻。别過侍從,兀自回了裡間,望着腳榻上尚未疊起的薄被出神。
虞茉心亂如麻,怔怔地想,她當真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時代了麼?遠離京城,當真意味着永久的安逸麼?
婚約,當真要解除麼?
眼前似是一面糊滿水霧的鏡子,如何擦拭,也始終朦朦胧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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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趙浔披着月色而歸,已至深夜。
他換了一身藍色雲紋長衫,見虞茉無精打采地枯坐着,忙問:“為何還不歇息?”
“你不在,我睡不着。”
語罷,她醒了醒神,紅着臉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平日聽慣了聽你念話本,總之,你别多想。”
趙浔并不在意,半蹲下身,笑說:“明日動身,帶你去放天燈。”
虞茉忽而攥住他的手,帶了些許正色:“先前說的解除婚約,可否再緩緩?”
他深覺刺耳,眉間蹙起小小“川”字,想了想,鄭重地開口:“其實,我并非你的——”
話音将落,瞳孔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