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浔冷靜下來,為方才的失控而微微懊惱。他偏過臉,目光落向跳動的燭火,有心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初,他因情勢不明,認下江府四公子的身份。
後來,知曉虞茉無意赴京完婚,他是江辰亦或趙浔皆與她無礙,便一直不曾挑明。
可她眼底不經意流露出的依賴,如雛鳥般純粹直接的信任,是基于彼此未婚夫妻的身份,是基于他是江辰。
他,欺騙了她。
趙浔辨不清此刻心中僥幸更多,還是愧疚更多。卻很清楚,自己近來反常的舉措,早已違背習了十餘年的君子德行。
甚至,耳畔時常有道聲音在低低勸誘——
既已逾矩,何不一錯到底?
狹長冷冽的雙目中掠過掙紮之色,他看向面前屏風,揚聲道:“虞姑娘。”
靜了片刻,虞茉再未出言。
趙浔察覺到她的異常,語氣慌亂了一瞬:“虞姑娘?虞姑娘?”
“做什麼!”虞茉憤憤開口,夾雜了明顯的哭腔。
須臾前的掙紮被抛之腦後,趙浔幾乎是在話音落下前便起了身,他快步繞過屏風,見虞茉眼圈紅透,兩行清淚正可憐兮兮地挂在腮邊。
趙浔呼吸一滞,沉默着取來方帕。
虞茉沒好氣地拍開,翻轉過身,倔強道:“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不行。”他語氣罕見的強勢,指骨輕屈,揩去虞茉腮畔一滴滾燙的淚。
她被蹭得微眯起眼,短暫停了抽噎,帶着幾分疑惑偷偷瞄向趙浔。
不成想,被他抓了個正着。
見虞茉願意施舍眼神,趙浔唇角勾起溫和弧度,映襯得一雙桃花眼愈發含情脈脈,他笑道:“别哭了。”
“……”虞茉咬牙切齒,“你居然笑得出來。”
他眉心輕折,頗有些進退兩難的惆怅之意,無奈解釋:“并非在笑話你。”
而是覺得她方才的模樣俏皮、可愛。
趙浔略去後半句,親自為她擦拭了淚痕。因着手生,一不留神在杏眼尾端蹭出紅意。
迎着虞茉控訴的目光,他拿出畢生耐性,一面溫聲緻歉,一面用指腹輕輕揉搓。
待虞茉面色緩和,唯餘鼻尖微紅,他方不解地問:“為何要哭?”
她咬了咬唇,顧左右而言他:“我渴了。”
“你呀。”
趙浔短促地輕笑一聲,任勞任怨去外間斟上清茶,心中卻道,虞茉這性子當真比皇妹還嬌氣幾分。
卻非刻意比較,而是好奇。
好奇是何種環境養出來的她。
趙浔思忖着,一面垂眸看向小口抿茶的少女。朱唇被潤澤得飽滿瑩亮,杏眼桃腮,瞳仁清潤,透着股明媚的靈動。
他不禁想,若虞茉能時常開懷,便是再嬌縱些,也亦無不可。
潤過喉,人也舒展開來。
虞茉忍着笑将茶杯遞還,他卻隻傾身放至矮幾,回過頭,用繡了玉蘭的青色方帕為她揩去唇角水漬。
“嘶。”
趙浔顯然不常伺候人,力度沒輕沒重,虞茉吃痛,一把拍開他的手。
他卻反握住纖細腕骨,神色凝重道:“疼不疼?”
虞茉登時破涕為笑,眉眼彎彎,似朝霞明麗,她嗔怪地說:“我打你,你竟問我疼不疼。”
見她手心并未泛紅,趙浔勾了勾唇,語氣近乎寵溺:“我不會疼。”
“咳。”虞茉僅存的愠怒早也煙消雲散,她指向足有單人床寬大的腳榻,試探地道,“今夜你便睡這裡陪我罷。”
趙浔:“……”
此乃通房丫鬟歇息之所。
虞茉自是不知,可見他沉默,柳眉複又蹙起,神情委屈。
趙浔意識到自己拿她沒轍,喉結聳動一番,頗有些忍辱負重地開口:“依你。”
說罷,将外間的被褥抱進來,一面鋪床,一面感懷世事難料。
一月前,他尚是錦衣玉食的東宮之主;如今,莫說天為被地為床,甚至……不提也罷。
與趙浔的五味雜陳不同,虞茉心情大好,殷勤地勻了他細麻絲穿花軟枕,還關切道:“終究不比榻上舒适,你可能睡得慣?”
“無妨。”趙浔低聲叮囑,“快些歇息,免得夜半被吵醒,精神萎靡。”
而後,燭火熄滅,滿室潑墨顔色。
她竭力睜大雙眼,卻連趙浔的輪廓也瞧不清,又試着醞釀睡意,可甫一閉眼,便晃過手持尖刀的刺客。
虞茉心中發怵,悄然挪至床沿,輕喚道:“阿浔。”
趙浔應聲:“我在。”
“你呼吸聲太輕。”虞茉将下巴埋進被褥,甕聲道,“就好似房中僅我一人,怪瘆得慌。”
“……”
始料未及的緣由,趙浔無奈,“你想我如何?”
她正等這句話,忙不疊伸出一手,朝趙浔的方向胡亂摸了摸。卻也不知碰到何處,聽聞他悶哼一聲,迅疾地捉住她。
虞茉順勢撓撓他手心,将披帛遞去:“快扯住這個,知道你在,我也能睡得安穩些。”
趙浔并未接過,而是蜷縮起身子,深深吸氣。
被柔軟指腹觸碰到的地方,已然發生了變化。幸而夜色蒙蒙,無從窺見他紅如滴血的臉。
“阿浔,快些呀。”她嗓音如同浸了蜜,連不耐煩的催促也顯得動聽。
他沉默着接過薄如蟬翼的布料,死死攥住,指尖青白,呼吸也略漸粗重。
而罪魁禍首終于心滿意足,雀躍地将披帛纏繞在腕間,香甜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