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她墜落赤火山時傷痕累累的模樣,空梵撥動佛珠的動作停住,道:“我去問她。”
傍晚,空梵第一次踏入星極殿。
房門開着,晶亮的珠簾随風輕晃,光影閃爍。空梵透過晃動的珠簾,看見瑩姬坐在床邊。
她微偏着臉,目光虛置,一動不動,仿佛一幅畫。
“瑩姬。”空梵立在珠簾外喚她。
瑩姬緩慢地轉過臉,輕輕抿了下唇。她不言,隻隔着珠簾望着空梵。
空梵撥動珠簾,邁步進去。珠簾在他身後蕩起一陣清脆的聲響,又漸漸歸于平靜。
空梵走到瑩姬面前,疏離澄明的目光打量着她的氣色。知她身上的傷應當不礙事了。
他問:“黑蟒把你抓走的時候,對你說了什麼?”
“他說‘你不是她’,他問我‘她在哪’。”瑩姬輕聲慢語。
“她是誰?”
“他沒說。”瑩姬又撒謊了。
空梵皺了下眉,再問:“為何沒告訴荀念真?”
瑩姬坐在床邊,自空梵進來,她一直擡着臉仰望着空梵。此刻,她忽地目光躲閃,将臉偏到一邊去。
“瑩姬,看着我。”
瑩姬黛眉微蹙,慢慢擡起眼睛,妩麗的眉目永遠潤着一層水澤。望着人的時候,泛着楚楚可人的光影。
四目相對,空梵澄明的目光望進瑩姬的眼裡。他用了潛神訣,進入瑩姬的神識,他要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她現在在隐瞞什麼。
瑩姬聽話地望着空梵,樣子溫柔又乖順。她的唇角卻輕抿出的一絲笑,卻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玩味。
她怎麼會不知道潛神訣呢?
她沒有靈力,一輩子都用不了這無賴訣法。可是太多人對她使用過,她對潛神訣太熟悉了。
她不能阻止别人對她施用潛神訣,可是她能控制自己的腦子呀。
于是,空梵看見的便是……
空梵踏進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他緩步往前,雪色的僧衣衣擺被霧氣打濕。他再往前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影,是他。
粘稠厚重的霧氣忽然在一瞬間散開。他毫無征兆地看見了赤身的自己,還有不着寸縷的瑩姬。她纏上他,系着銀鈴的纖手撫着他的胸膛,将濕潮的吻落在他的頸側。
“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在空梵的腦海中炸開。他倉皇地後退,從瑩姬的神識裡退出去。
現實中的空梵,甚至也踉跄地向後退了半步,是罕見的失态。
瑩姬唇角柔笑裡藏着的得逞俞深,她指腹輕撚,将指端上的一點香料撚開。
空梵這樣靈力強大的人,瑩姬正常情況下不可能給他下藥成功,但是現在他心神震動,是最好的時機。
瑩姬站起身來,慌張地去攙扶空梵,将指腹上暈開的一點香料悄悄蹭在空梵的僧衣上。
“陛下怎麼了?”瑩姬無辜地望着他。
空梵看着她無辜又無措的眉眼,眼前卻浮現她神識裡的一幕。她居然在腦子裡想着、想着……
“我……”瑩姬鴉睫顫動,眸中濕潤逐漸凝成淚。沉甸甸的淚珠仍噙在她的眼眶裡,将落不落。
她既委屈又愧疚,柔聲顫音:“沒有告訴荀姑娘,是因為倘若告訴了她,就見不到陛下了……”
空梵薄唇微動,默念了一句靜心經,整顆心也迅速跟着平靜下來。
他向後退了一步,轉瞬間恢複成那個疏離冷淡的空梵僧人。
“好好養傷。”空梵轉身離去,珠簾擦過他僧衣的肩,細細碎碎地晃響。
瑩姬目送空梵離去,她懶洋洋地坐回床邊,輕笑一聲,吹落指腹上殘留的一點香料。
不是什麼害人性命的毒香,不過是她送給空梵的小禮物,讓他做個好夢罷了。
瑩姬唇畔的笑意逐漸變得愉悅。
·
是夜,空梵誦了長長的晚經,合目憩于菩提樹下,在月光下入睡。
他向來不做夢,睡時心與腦一并陷入平和的甯靜。
可是這一晚,空梵做了夢。
一條濕漉的蛇纏住他的腿,緩慢地爬上他的身,将他纏繞。濕潮的蛇信子在他臉側輕吐。
夢中的他沒有感覺到危險,而是一種不自在的濕意,好似自己被這條柔軟的蛇纏繞着一并沉入深水。
那在他臉旁不停吞吐的蛇信子所帶來的潮意似有些熟悉之感。夢境的最後一個畫面,忽然變成今日在瑩姬神識中見到的畫面。
空梵猛地睜開眼睛,從濕漉的夢中掙脫。
他坐起身,跏趺坐,合上雙目,誦念靜心經,聲線逐漸古井無波。
良久,待他再睜開眼睛,眼中已經一片澄明。
空梵仔細回憶今日去見瑩姬時發生的每一個細節,他敏銳地覺察出似乎哪裡不對勁。
他垂眼,瞥了一眼自己的僧衣。
瞬息間,菩提樹下已經沒有了空梵的人影。
空梵立在星極殿外,看着瑩姬房間亮着的燈光。
瑩姬的身影自窗前一閃而過。
空梵推開房門。
瑩姬回眸,驚訝地望着他,匆忙将某物塞到衣袍中。
她似剛洗過澡,寬大的袍子裹身,也藏不住周身的濕潮。
空梵朝她伸出手:“拿出來。”
瑩姬後退着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