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我安靜地坐在了小孩們身後不遠的位置，抱着膝蓋，試圖混入。

幸村很顯然看見了我，向我眨了眨眼，并沒有停止念繪本的聲音。

“……本來這是我唯一可以和他交成朋友的人。可是他的星球确實太小了，住不下兩個人。”

啊，我記得這一段。

小王子在一個很小的星球上遇見了點燈的人。那人唯一的職責就是早上開燈，晚上關燈。星球轉動得越來越快，開關燈的命令卻沒有改變，到最後那人連一秒鐘的休息時間都沒有了。

可在那個渺小的、沒有居民、也沒有房屋的小行星上，要一盞路燈和一個點燈的人又有什麼用呢。

“……小王子沒有勇氣承認的是：他留戀這顆令人贊美的星星，因為在那裡，每二十四小時就有一千四百四十次日落。”

幸村用他溫柔的嗓音念到了章節的結尾。小孩子們發出了沉浸在故事中的驚歎聲。

“我也喜歡日落！日落超級漂亮！”

“這個人好笨啊。”

“就是。那種命令不管它不就好了。”

我托着臉頰，聽着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聲音，神遊起來。

無意義勞動、曆史遺留的不合理命令、狹小逼仄的立足之地……喂喂，這種緻郁的故事念給小孩子聽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小孩子們大概什麼都沒有想吧，現在正圍着幸村聊得一臉開心的樣子。

他還真是受小孩子歡迎啊。

我對小孩子沒什麼看法。碰到乖巧的小孩子會覺得可愛，碰到煩人的小孩子會感到不快，但都是以旁觀者視線看的。像幸村一樣跟小孩子互動，對我來說難度還是太高了。

“該午休了哦，大家。跟幸村哥哥說再見吧。”

啊，護士把小孩子們帶走了。

剛剛還熱熱鬧鬧的樹下，一時隻剩下了幸村和我兩人，間隔了大概三米的距離。

冬日的陽光，即使是正午也不顯得刺眼。草坪似乎剛剛修剪過，手觸碰到時有些紮紮的，但因為太幹燥，鼻尖隻能嗅到很淡的草與泥土的氣息。

幸村站了起來，還沒等我也站起來，就在我身邊坐下了。

我們的肩膀大概隻相差二十厘米。

“你來啦，靜。 ”

他溫和地說道，側臉的角度完美的無可挑剔。

“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

啊，幸村真的很擅長說這種直率的話。但對我來說也太肉麻了，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麼接。

看到我被噎住的表情，幸村輕笑了一下。

“别笑啊……這是給你的。”

我無奈地說道，将紙袋遞給了幸村。

“花和水果都送過了。這次選了點不一樣的。”

“都說過不用帶禮物了，靜還是每次來都會帶呢……啊，是雷諾阿的畫集。”

幸村從紙袋裡抽出一本裝幀精美、有些分量的書，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謝謝。是因為我上次提到過他嗎。”

“嗯。”

我觀察着幸村的表情，松了口氣。

“沒記錯名字太好了……雖然買的時候也感覺是你會喜歡的畫。”

我想了一下，比劃着樹下的光斑說道。

“裡面那副露天咖啡館開舞會的畫，人物身上的光斑就跟現在很像。有種畫裡真的有光的感覺，看着讓人心情挺好的。”

許久沒等到幸村的回應，我轉過頭看他。

“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副畫……我隻是有點驚訝。”

幸村注視着我，如是說道。

“我還以為靜對油畫沒有興趣。”

“那确實。我哪裡有這麼高雅的愛好。”

幸村喜歡的園藝和油畫，說實話我完全不感興趣。但我挺喜歡看他畫畫和照顧花草的，感覺能讓人靜下心來。

我避開了他的目光，撓了撓臉，下意識說道。

“畢竟是你喜歡的東西，我就稍微了解一下……就一下。這方面不要對我抱什麼期望。”

我有什麼辦法。這家夥上次對我和仁王有打遊戲的共同愛好說【稍微有點羨慕】的時候，流露出的帶一點寂寞的眼神真的很難頂啊。

“但靜一直在做超出我的期待的事情。”

幸村歎息道。

他剛說完，身體就抑制不住一般咳嗽了起來。起初是很小的、被刻意壓制的聲音，逐漸變得失控起來。

我幾乎能聽見他幹澀的嗓子撕裂的聲音。

“喝水嗎。先回病房吧。”

我急忙拿出我帶的瓶裝水遞給幸村，皺眉道。

明明還是我穿着羽絨服的天氣，這家夥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病服和毛衣開衫，就在室外不知道給小孩子念了多久的故事。

該說不愧是一直很健康的家夥驟然生了病嗎。完全沒有我這種體弱的意識，真是亂來啊。

“……嗯。”

幸村接過水，一口氣喝了幾乎三分之一瓶。

啊，這是我喝過的……我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但幸村看起來并沒有在意這種小事。應該無所謂吧。

病房現在隻有幸村一個人在住。不知是不是隔壁床的病人剛剛搬走，做了清潔，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

我為數不多的幾次去醫院的經曆都是小毛病，或者做體檢。小姨帶我去的一般是兒科診所，裝潢總是暖黃色、淡粉色、淺綠色、天藍色，還會貼小動物的卡通貼紙。

可此刻病房裡隻有單調的顔色和必需的設施，如同藥片缺失了外面的一層糖衣，一切都圍繞着簡潔高效進行。

幸村就是在這種地方，待了這麼久嗎。

“……最近身體感覺怎麼樣。”

我問道。

“還是那個樣子。不過日常生活沒什麼問題。不用擔心。”

幸村坐在了病床上，微笑着回答道。

“唔，但感覺待在這裡待久了會無聊啊。”

我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