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縣衙下值後,趙子瞻也沒跟弟弟一道回家,而是帶上一群快班衙役去縣中各處巷道巡視了。
原本是不必值這個夜班的。
可三個月前緊挨富陽的桐廬縣出現了幼童失蹤事件,有人甚至聲稱在今年正月十六的上元節,曾經親眼見到有紅衣人從燈會上搶走了孩子。
一時這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引得各處人心不安,許多人家都不敢再讓孩子獨自出門玩耍。
崔仙芝為防範于未然,就從公使錢中撥出了一筆充作值班的經費,讓衙役輪班出去夜巡,直到戌時再收工,這樣一來富陽百姓安了心,年輕力壯的衙役也能多得一筆收入。
李世民拎着早上帶出門的酒葫蘆,來到酒鋪給祖母打了滿滿一壺去年釀的青梅果酒,心事重重地邁着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今日那兩封公文信函,就如同懸在富陽縣頭頂的兩座大山,隻消頃刻間便能塌下來壓得數萬百姓流離失所。
他一路思考着破局的法子,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離家最近的一條小巷,從這裡穿過去,就能到杏花巷了。
哪知剛拐進來,就聽有人激動大喊“來了來了,在這邊”,李世民倏地擡眼循聲望去。
隻見前方的巷子出口處,有一大群人簇擁着一個華服少年往這邊急急走來,把狹窄的小巷堵得水洩不通。
李世民飛快遠遠掃過他們的面龐,一個也不認識。想來是對方認錯了人,把他當成要等的人了?
自幼在太原國公府養成的良好教養,讓他毫不猶豫就掉頭轉身決定回去換條路走,不必叨擾别人為自己讓道。
可才走幾步他就發現,退回去的巷子口也被七八個人堵住了,這回離得近,李世民看清了對方的表情:得意洋洋,面含挑釁。
他慢慢頓步停在原處,低頭摸了摸挂在腰間的酒葫蘆,原來,是沖我來的。
想必就是薛家的人吧,青天白日的,可真嚣張啊。
這時,華服少年已經帶人沖了過來,他彎下腰撐着膝蓋邊大喘氣邊譏諷,
“哈哈快跑啊趙子蘇,你怎麼不敢跑了?”
一個小厮忙出聲提醒,“公子,他先前有回差點病死了,好像得了青雲道長賜的符篆才活過來,小的打聽過,他如今已經改叫趙時明了,時辰的時,明白的明!”
李世民沒猜錯,這幫人确實是薛家的,而且是專為堵他而來,眼前這個華服少年,正是薛季陽的小兒子薛孚。
薛孚嘀咕咕地念着“趙時明,趙時明...怎麼聽着有點像趙世民”,念着念着,突然一伸手指着李世民大嚷,
“就憑你一個小家子的破落戶,也配用青雲道長畫的符篆?也配用時明這個好名字?給我馬上改!回!去!”
李世民又不是真的十七歲少年,本不想跟這群半大小子真鬧出什麼肢體沖突,但對方這般惡言相向,實在令人心生厭惡。
他擡起頭看向對方,故意語氣傲慢道,
“你是薛家派來求情的吧?可是薛壽害死兩條人命,償命自然是天經地義的,這事崔官人已上報了杭州署衙,就算你今天帶這麼多人來求我,我和我大哥也不會幫你們說半句好話的。”
薛孚和他帶來的那幫人愣了愣,又立刻哈哈大笑起來,李世民平靜看着他們,耐心等待對方接下來可能會透露的信息。
薛孚笑得肚子都有些痛了,他讓小厮幫自己揉了揉,才張狂罵道,
“本公子會來求你?!别以為你大哥當了個小縣尉,一家子破落戶就能烏鴉變鳳凰了!趙子蘇,聽說你前幾日竟敢唆使衙役,當衆打我們薛家的人,還幫王家栽贓陷害想害死我堂兄,唉喲...”
這時,他身旁眼珠子滴溜溜的小厮,見他又停下來揉肚子了,忙谄媚地接上了話頭,
“是啊公子,先前趙老二就被大公子修理過一回,如今他才消停兩年,愛多管閑事的賤毛病就又犯了,今日您可要好好幫他治一治啊!”
這人話音一落,李世民的眸光立刻就晦暗起來,迅速捕捉到了三個關鍵字——兩年前。
他是何等聰明的人物,馬上就順着這關鍵字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又故意慢吞吞道,
“兩年前的中元節,那一天...”
薛孚直起身一臉迷茫,“什麼兩年前的中元節?”
這小厮馬上附耳對他嘀咕了一通,薛孚的表情卻漸漸複雜起來,一時竟沒再說話。
大哥他怎麼...是這種人?
這個小厮見狀就覺得自己表現的機會到了,立刻朝對面叉着腰大喊,
“趙老二,你一定很懷念那天的井水吧?别着急,我家公子今天會再賞你下一回水的...”
這時,另一個小厮擡頭看了看天色,焦急地打斷了他的話頭,
“公子,快些動手吧!待會兒可别被巡邏的衙役看到了,那個趙子瞻打架很兇的!”
薛孚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立刻退後一步,把手一揮,
“都給我上!看他還敢不敢再誣賴好人,敢不敢再欺負我薛氏族人!”
根據剛才那小厮的話,李世民已經大緻推測出原主的遭遇,此刻俊朗的面龐早寒得像覆了一層霜。
他飛快取下腰間的酒葫蘆,朝撲上來的人縱身躍去。今日,是為了十五歲的趙時明而戰!
在李世民躍身而起的那一刻,衆人眼前仿佛刮過了一陣狂風,下一瞬酒葫蘆便化作一道流星,帶着飕飕勁力朝一人的面部重重砸去,與此同時,李世民的拳頭也落到了另一人身上,而酒葫蘆卻不知何時,又詭異地回到了他的手上。
還沒等這兩個人爬起來,他們耳邊又響起另一人的痛呼聲,然後,接連響起第四個、第五個....更多人的哭嚎聲。
聽着這些哭爹喊娘的嚎叫聲,這兩人立刻瑟瑟抖着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重新躺回地上閉眼裝死。
方才也被酒葫蘆“咣當”砸到臉上的薛孚,已經哆嗦着身子捂着眼睛狼狽退到了一個角落蹲下來,正從指縫間悄悄望去:
好快,眼前那道殘影快得如同一道驚鴻閃電,快得好像把時間都凝固了!
他白着臉打了個冷顫,悄悄朝離自己最近的小厮拼命招手,示意對方快把自己背回去...這個趙二郎,太可怕了!
速戰速決後,李世民看也不看那些一瘸一拐逃竄的人,檢查一遍現場後,就不疾不徐理了理衣袍,拎着裝滿酒的葫蘆回到家中。
半夜,他做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
夢裡是個大白天,路上卻少有行人經過,十五歲的趙時明被一群人捆着手腳系上繩頭,丢進了一個幽深的廢井裡。
一道陌生而年輕的聲音,持續在他腦海中回蕩着——
你想去告官?呵呵,在這宜陽縣裡頭,幾年就換一茬的官人算個什麼東西!趙子蘇你給我記住了,在咱們宜陽縣裡頭,隻有金桂巷的謝家和我鴻福巷的薛家才是真正的主人!你們趙家這支早就失勢了,自古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你往後再敢多管閑事,要是你老娘和祖母要出些什麼事,可千萬不要後悔...
李世民驟然睜開了眼。看來,今晚這一架,還是打得太輕了。
...
氣得快發瘋的薛季陽可不這麼想。
雖然小妾們為他生了一堆兒女,可他唯一放在心裡的也隻有發妻生的這個嫡子。
孚哥兒傍晚一回家就發起了高熱,到現在都沒醒!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親自帶着一紙狀書和族人,來告趙家二郎仗勢欺人當街行兇。
趙子瞻一聽這狀詞也快氣瘋了,雖然他們趙氏這一支緬懷先祖以武立國,要求子孫必須習武傳承,但他家二郎,絕不是仗着點拳腳功夫欺負人的孩子!
薛家出示了小厮的證詞後,李世民卻是一臉無辜的表情,
“薛員外,我昨日下值後去陳記鋪子打了壺酒便回到了家中,并未再去過别的地方,更沒碰到過薛公子,此事你盡可去調查。”
說到這裡,他愈發無奈起來,挽起完好無損的手臂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