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真出生時,她的家還不是大長公主府,她的父母還恩愛。
可後來,當今天子打下天下,登基稱帝,将自己的三個姐妹封為長公主,其中就包括她的祖母,天子的小妹,是為長甯長公主。
宜真一下子就成了長公主的孫女,富貴雙全。
可随之而來的是,她的生父開始沉迷女色,後院一個美人接一個美人的進,她的生母在遭遇了兩次滑胎之後,郁郁而終。
當今聖上,論輩分她也能喚一聲舅爺的人,在剛剛發迹時,曾與當時的屬下宋大勇定下孫輩的口頭婚約。後來,聖上成了天子,随他征戰十數年的宋大勇封了襄台伯。
諸子争儲,天子不願手下的老将摻和其中,這門婚事就落在了宜真頭上。
未婚夫名宋簡之,大她整十歲。
年滿十五,及笄之後,九月,宜真嫁入襄台伯府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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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裡,萬物蕭瑟,天氣已經入冬,越發的冷了。
晨起請過安後,宜真帶着人自老夫人院中回來,一路行來,竟覺出了點熱意來。
“夫人,可要卸去妝容?”
從小跟着宜真的貼身丫鬟梅兒問。
宜真回神。
她擡眼看向眼前的屋舍,縱使從淩晨醒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日,看着眼前熟悉卻又陌生的種種,她依然有些回不過神——
這一切,真的不是一場夢嗎?
明明上一刻,她還在三十一歲那年,被宋簡之攜寵妾愛子生生氣死在病榻之上。可再睜眼,竟回到十五歲時,她剛成婚不久的時候。
到底是那些記憶是她一場噩夢,還是她現在仍身處夢境之中?
目光掃過,看向侍候在身邊的幾個丫鬟。
古籍記載,莊周夢蝶,宜真如今方知其中深意。
“卸了吧。”宜真擡手撫了撫臉頰,向婆母請安,自然要儀容工整,她雖嫌太悶,但每次去都會上妝,隻是回來後就卸掉罷了。
梅兒一笑,立即帶着幾個丫鬟忙活起來。
“不必捧着,放在這裡就好。”
眼見叫夏葉的丫鬟捧着銅鏡,宜真吩咐一聲。
梅兒聞言眼中有些無奈,目光掃了眼夏葉,帶着些許挑剔和不喜。
這叫夏葉的,還有旁邊那個夏花,都是宋家安排過來的丫鬟,平日裡伺候起夫人來總有些疏漏,照她來說,正該多練練兩人,好讓她們知道該如何伺候主子才好。
這襄台伯府到底是小門小戶,不比長公主府,忒沒規矩了些。
夏葉并未察覺,聞言一喜,忙行禮道謝,小心翼翼将捧着的銅鏡放下。倒是一旁的夏花心思敏捷,掃了一眼,想着回頭得提點提點夏葉才好。
她們到底是一府出來的。
不過話說回來,夫人雖出身顯貴,是長公主府的嫡長孫女,可向來不受寵,如今又已經嫁到宋家,是宋家婦,她身邊的下人還這樣傲慢,實在是有些太過了。
宜真曾掌管家事十餘年,這一上午雖然仍有些心神不定,可幾個丫鬟的眉眼官司,她依然有所察覺。
依然是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許久不見,但似曾相識。
是了,在她剛嫁進宋家時,為了這些下人還廢了不少勁。
宜真自然是偏向自己身邊人的,之後一次又一次的發作,最後身邊隻剩下真正的親信,至于這兩個叫夏葉和夏花的丫鬟——
宜真仔細想了想,卻發現已經記不清了。
似乎已經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如今隻模糊記得,兩人都被她尋了由頭打發了出去。
過往如浮光掠影,劃過心頭。
若這是夢的話,未免太真實了些。
一衆丫鬟很快服飾着宜真梳洗完畢,然後在她的吩咐下退了出去。
屋内安靜下來,宜真開始試圖捋順思緒。
上午的陽光穿過窗扇,宜真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輕輕掐了一下自己,疼的。
“夫人。”
不知過去多久,阿竹站在内間門外,低聲喚了句。
“何事?”
聽出對方語氣中的鄭重,宜真擡眸,邊在腦中回想。
這個時間會發生的事,似乎是,宋簡之的那個表妹——
“奴婢剛剛收到消息,伯爺去了他早年住的院子,表姑娘在那裡。”阿竹拂開簾子進屋,站在宜真身前,壓低聲音說。
也是後來的愛妾。
阿竹的聲音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宜真的思緒。
“表姑娘,”宜真淡淡道,閉了閉眼,說,“阿竹,再跟我說說她的事。”
宜真性子謹慎,做事前再三準備也是有的,阿竹并不奇怪,忙一一道來。
表姑娘姓蔡,名靜姝,是老夫人一母同胞親妹妹的孫女。父母長輩皆已過世,自幼養在老夫人膝下,早年嫁人,如今守寡歸家,隻是為了避嫌,沒有養在伯府,另擇了一府邸。
直到宜真嫁進宋家,她才被老夫人接進伯府小住。
可不知怎的,宜真總覺得她的夫君宋簡之與這位表妹之間,似乎别有隐情,便讓人注意着,果然,探查到了兩人在宋簡之幼時所居的院落私會。
随着阿竹的言語,宜真漸漸重拾起當初的記憶。
她與宋簡之也曾有過新婚燕爾的時候,那時,宋簡之雖稍顯冷淡,但待她也算溫和,她也曾有過期許,所以在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就分外的忐忑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