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遲是被一陣劇痛弄醒的,全身上下的内髒都仿佛移位,在身體裡互相碰撞,她還尚未分析自己是什麼處境,就先嘔出一口血來。
腦袋裡的嗡鳴聲退卻,逐漸變成嘈雜的人聲、瑣碎的腳步,話語的間隙還發出幾聲笑。
“我就說那群仿生人僵屍遷徙之後肯定會落下什麼東西!本來隻想撿幾個小零件回去,沒想到啊……”
“居然是至眠-2.3型号的休眠艙,最頂級的型号,賺大發了賺大發了!”
“最少能在大先生那邊換到十八銅和一個飛行器!還有那個女娃娃……到時候我們師徒三人就可以去最遠的安全區了!”
“還需要這樣整天提心吊膽擔心北東的幹擾塔建起來後,被那群鐵疙瘩抓到嗎?!”
沈未遲掙紮着喘了口氣,她像一尾上岸的魚,口腔裡是濃重的血腥味,眼眸也似乎蒙着一層血色,脖頸吊墜因為晃動碰了碰胸口,很輕的一下,隔着衣服甚至沒什麼感覺。
這具身體太孱弱,第二次被強行從休眠艙中喚醒,且還是暴力拖拽,将她摔在地上,此刻沈未遲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不遠處有三個男人正圍着泛藍光的休眠艙,其中一個看模樣像道士。
他穿着一身黑色道袍,臉上戴着面具,不知是何材質,光滑貼肌,腰間穿銅鈴,道袍下露出的雙腿是機械義肢。
奇怪的是,這道士從腦袋上延伸而出的神經根管并沒有紮成道士鬓,而是一個随意的馬尾,
另外二人半長不短的頭發倒是紮着道士鬓,左右手各佩戴外骨骼裝置。
他們眼睛裡迸發出貪婪的神色,不時還伸手摸一摸。
“師傅,您看看這是什麼?”右手佩戴外骨骼的是個胡子壯漢,手正摸向休眠艙側面的紋路,擰着眉問着道士。
道士低頭查看,用手沿着那道紋路撫摸,許久之後才說道:“有點像符修的核心符紋。”
“符紋怎麼會畫在外面……真奇怪。”左手外骨骼的男人奇怪說道。
那男人瘦的幾乎脫相,眼底一片青黑,發散着頹靡。
仿生人僵屍遷徙,r-2.3休眠艙,幹擾塔,符文。
這些詞變成段段記憶碎片,串聯起沈未遲因為休眠而斷層的記憶。
幹擾塔的建立導緻ai搜索範圍變大,沈未遲不得不離開北東區域,路上遇見遷徙的仿生人僵屍,走投無路下藏進休眠艙中躲避。
看樣子,是休眠艙沒到打開時間,就被這三人發現了。
沈未遲動不了,隻能眼看着他們忙碌地擦去休眠艙内側的喚魂咒,又将休眠艙搬上車,最後,才有空看看她這個“休眠艙的主人”。
三人氣喘籲籲靠在車旁,還愛不釋手地摸着催眠艙,眼神卻将沈未遲從上打量到下,和瞧着商品似的。
少女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但胸膛起伏微弱,面色慘白,地上還有一灘血,隻是那雙眼睛很黑。
“師傅,你看這女娃娃長得還挺水靈,送去大先生那兒能值個五銅吧?”胡子壯漢摸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沈未遲,比剛才看休眠艙的狂熱之色還有過之。
生存欲、食欲、性/欲,在前兩者都即将滿足的情況下,自然會思考最後一個。
沈未遲的手被壓在身下,不知是不是骨折了,稍微動彈就疼得冒冷汗。
她摸不到塞在口袋裡的符,緊迫感促使她冷靜。
沈未遲手指重重按在地上,尖銳石子擦破表皮,流出鮮血,一筆一劃畫着新符紋。
道士臉上僵硬一瞬,驟然變得暴怒,狠拍了胡子壯漢一巴掌,罵道:“不可!為師往日如何教導你的?遇人要行善!”
而後,他臉上變得和藹,笑着沖沈未遲問道:“小友,這休眠艙是你的嗎?”
這笑聲與剛才的貪婪不同,變得爽朗,有些幹啞。
沈未遲畫符紋的手停了停,打量着這三人,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發出無意義的音節。
“嗯。”
聽見肯定的回答,道士又笑出聲。
沈未遲心裡思索着,至少這三人目前不會動她,看來是覺得有利可圖,又或者他們在忌憚什麼。
他們提到休眠艙的處置是找大先生換錢,那麼她呢?她的處置是否和休眠艙一樣?
道士壓着聲音和另外二人說話,“能用的上這麼好的休眠艙,還有那符紋,說不定是符修,身上可能有符契。先帶回去檢查一下,沒有就咱師徒三人玩一玩,再送去大先生那換銅子。”
“有的話……可以找她家族挾恩圖報,左右都不虧。”道士眼睛狠蹬了二人一眼,“你們倆動作放老實些!”
沈未遲平靜看着眼前的三人讨論,他們再看向她時的目光,都變得溫和,披上一層假面。
“小姑娘,我們并不是什麼壞人,在下是個雲遊道士,這二人分别是我的徒弟,一銅和一銀。”道士用手肘杵了胡子壯漢一下,吩咐道:“一銀,去給這女娃娃喂個凝血丹。”
一銀臉上有些肉疼,但還是聽話地從随身的口袋裡拿出藥瓶,取出一顆丹藥塞進沈未遲嘴裡。
黑晝時代後,古丹藥法近乎失傳,隻被少數家族握在手裡,哪怕最普通的凝血丹也值錢得很,更别提現在人類的處境了,丹藥變成消耗品,用一顆就少一顆。
苦澀的藥味在口腔裡蔓延,溫熱順着喉管蔓延全身,沈未遲這才覺得舒适不少。
道士朝她走了過來,雙手将她抱起,動作輕柔,為剛才的粗魯解釋:“我這兩個徒弟眼界小,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一時之間有些激動,動作粗暴了些,并不是有意将你摔在地下,還望小友見諒。”
沈未遲靠在道士懷裡,蜷了個舒适的姿勢,臉好像貼再擡眸時,眼眸泛着晶瑩的光,配上那慘白的臉色,看去脆弱極了。
“能理解。”她啞着嗓音說道:“謝謝你們。”
道士将她抱在車上,“女娃娃,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多危險啊,幸好遇到我們師徒三人。”
沈未遲心裡冷笑,面上卻柔順無比,她說話費勁,許久才艱難又吐出一個“謝謝”。
她養了兩年才好了七七八八的身體,遇到這一遭直接被打回原形,比兩年前剛醒來時的身體狀況還要糟糕。
“沒事沒事,都是人類,大家共患難、互扶持。”道士哈哈笑了幾聲,腦袋上的神經根管亮起粉紅光,顯然情緒不錯,“我們師徒三人先帶你回安全區。”
“好。”沈未遲柔柔應聲。
車輪卷起黃沙,将地面上畫了一半的咒紋覆蓋。
車内狹窄,四處包裹着銀灰色的鐵皮,行駛時抖顫,發出零碎碰撞聲,像是某些部件沒有安裝好。
這型号早就廢棄,科技時代後幾乎沒有人開這種走地車,這廢鐵唯一的好處就是,未曾疊代更新,沒下載過中央ai,不受ai遠程操控。
也不知道這三個人從哪兒找到這廢鐵,修一修竟然還能開。
“女娃娃你叫什麼啊?”一銀湊過來問道,眼睛上下掃視着沈未遲,在胸脯上停了許久。
沈未遲微不可查地偏了偏頭,她聞到一股濃重的汗臭味。
“沈淩一。”
淩一,01,那個和她共處了兩年的仿生人的型号。
“沈淩一?”一銀喃喃一聲,面色驟變。
車廂内的氛圍轉瞬間凝重起來,沈位遲不動聲色地打量三人,那顆凝血丹還沒徹底發揮藥效,沈未遲依舊動彈不得,剛放松下來的神經再次緊繃。
透過倒後鏡,沈未晚看見道士本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像是被拉扯着皮肉,做出一個皺眉的動作,連帶額頭都出現深深溝壑。
“這個姓……”道士說:“小友啊,進了安全區,你可千萬别說你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