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鑒拍拍玄色狐狸毛領上的雪屑,将它挂在一旁的衣桁上,自己斟上一盞茶,自顧自飲下。
榻上沉睡的人影呼吸平穩,沒有醒來的意思。
楚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打破平靜,“父皇,塔國的三熟稻送到了兩江道,那裡的百姓總算能過個好年節。”
“您一貫疼愛妹妹們,貞康二十三仲夏送合星出嫁,到塔國時正值秋天,那邊氣候熱,時節正好。父皇放心吧,合星不是小孩子了,她能在塔國過得好的,作為兄長,亦會為她撐腰。”
“這次春闱,兒臣要取實幹之才,朝中可用之人太少了,要一批批放到底下去,這般多年後,兒臣就有源源不斷的可用之才。”
“父皇,衡王狼子野心,兒臣是一定要處理的……”
楚鑒絮絮叨叨地對楚邝講自己的安排,見天色有些晚,便道了别,“父皇,兒臣回東宮了,知錦準備了年夜飯,要兒臣一定回去嘗嘗。”
他穿上狐裘,紮進細雪裡。
皇帝嗜睡,一覺便是晝夜三次輪轉,将呂沁君和楚鑒都吓得不輕,消息被瞞得死死的。
宮外無人能窺得楚邝的身體情況,隻道太子勤勉,事事費心,為君分憂。
年節後,楚邝讓太子主理春闱,取東宮門生,京中就像是嗅到什麼信号,紛紛拜谒東宮,連呂家的門檻都踩低了。
沈芫在國公府都能感受到東宮的炙手可熱,坐在求是書房對沈玄塵道,“哥哥,不如我們也去拜拜東宮的山頭,以後和新君好好相處。”
沈玄塵握筆的手略停頓,“慎言,莫議天家事。”
沈芫嘟囔道,“怎麼這山中教義比京中還墨守成規。”
與此同時,京中的婚嫁更加熱火朝天,宮中要選秀的流言甚嚣塵上,要充盈東宮,要為公主擇選陪嫁,要為金吾衛未婚兒郎賜婚……
什麼理由都有,看不上的自然趕緊擇良婿把姑娘嫁給近前的好人家。
沈芫亦是撐着腦袋等蕭钲上門,還與沈玄塵抱怨,“不是說他從兩江道回來了嗎?怎麼一次也不見他上門來,還說回來就提親的,這個騙子。”
沈玄塵執筆之手一頓,筆尖彙聚的墨水滴在未完成的經書上,泅出一朵墨色的花。
他面色未動,将筆擱下,撚起這張寫廢的宣紙輕輕置進炭盆裡燒盡,然後緩緩道,“許是路上耽擱了。”
沈芫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蕭家登門拜訪。
綠筠沖進采蘋院,興高采烈道,“小姐,蕭老夫人來啦,定是給你和蕭郎将提親來的!”
沈芫将手上的賬本一丢,“走,看看去。”
松柏廳中,沈玄塵扶着蕭老夫人坐好後自己坐在一旁,等茶被端上,親手移到蕭老夫人面前,“晚輩歸京後還未去蕭家拜見外祖母,真是太不識禮數了。”
蕭老夫人慈祥一笑,“你事忙,外祖母知道的,不會責怪你。”
又寒暄一會兒,沈玄塵才道,“不知外祖母今日登門所謂何事,若是玄塵能幫上忙,定是義不容辭。”
蕭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端起茶盞微抿一口,半晌才道,“我來替蕭家的嫡長孫蕭式徹求娶國公府的五娘子沈婠。”
沈玄塵垂下眼簾,沒有答話,任由松柏廳中落針可聞。
整個松柏廳除了蕭老夫人身後的嬷嬷,還有門口守着侍奉的沈家奴仆,沒有其餘人。
沈玄塵問道,“為何?表弟明明心悅六娘。”
*
沈芫小跑至松柏廳,藏身到那屏風後面,臉上都帶着笑意,好似明天蕭式徹就能來迎娶她。
聽到兩人閑扯,暗道沈玄塵話多,怎麼還不講正事。
蕭老夫人的話一出,她的笑容僵在臉上,心中那些興奮忐忑都化作沉沉的失望,那些“果然如此”的預感變作墜石,砸的她頭破血流。
無論是前世今生,他們都走不到一起。
沈芫覺得耳旁有劇烈的鳴響,将她的思緒封閉,她聽不到任何言語,呆呆地矗立在原地。
而沈玄塵那聲“好”如石破天驚,傳進沈芫的腦子裡。
沈玄塵應下了這門親事,或是出于私心,或是明白蕭氏不易,無論如何,他都破壞了沈芫與蕭钲的婚事。
沈玄塵将蕭老夫人送走,他越過屏風,直直看向沈芫,她含淚難以置信傷心欲絕的樣子,讓他肝腸寸斷。
屏風上是一棵迎客松,沈玄塵在山巒松枝處,沈芫在一片雲海中,兩人遙遙對望。
沈芫身形晃了晃,沈玄塵趕忙扶住她,被她狠狠推開。
“沈玄塵,又是你?你與我到底有何仇怨?是不是你在從中作梗,你對我好,也隻是為了更好地利用我對嗎?”
她淚水洶湧而下,控訴着沈玄塵的罪孽,“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是我做得不夠好嗎?你能不能放過我?”
而沈玄塵擔憂的眼神讓她辨不清真假,他愧疚道,“是哥哥不好,讓你總是落淚,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哭?”
沈芫哭得更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