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兩人叽叽喳喳求她不要捅破此事,她雙目微阖,并不松口。
待谷芙哭累了,谷纾将她扶起,安撫道:“谷芙,你要知道,這并不是小事。”
谷芙抽噎,谷纾繼續道:“今日之事,我不能随意過之,必然要告知家主,但作為姐姐,我願護你,不讓你被趕出家門受颠沛流離之苦。”
“表姐!”谷芙喊地撕心裂肺。
“吵死了,别哭了,事已成定局。”雲垂野不耐煩地開口。
“可你一個外男不也半夜進我表姐的房間嗎!為什麼!為什麼騙要我和甯澤受到懲罰!”谷芙大喊。
雲垂野簡直被氣笑:“你大可去告訴谷老爺,告訴相公都行。”
谷芙被怼得沒話說。
她覺得很不公平,有些人出生便高她一等,受盡寵愛,青梅竹馬。
而她什麼都沒有,好不容易遇見了沈甯澤,卻發生這種事情。
案幾上的繡線籃裡,一把小剪刀泛着透亮的光,映的屋内的她是如此的狼狽不堪。
她不做他想,一個劍步沖過去,将剪刀拿起抵在自己的脖頸上。
“纾表姐,我向來敬你,可為什麼,我求你這麼久,你始終不肯放過我和沈郎!”
三人皆被這一舉動給吓到。
“芙兒!”
“谷芙!你先把剪刀放下!”谷纾也慌了神。
谷芙置若未聞:“表姐,你出生便什麼都有,什麼都是好的,父母疼愛,就連伯父和我父親都将你視如己出,好的東西永遠先給你挑,我撿個剩下的便開心的不得了。術閑表哥也疼愛你,自你來平江,要什麼便給什麼,平江的貴女巴結你,公子傾慕你。”
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表姐,你知道我娘嗎?”
谷纾想了想:“略有耳聞。”
“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谷芙還在笑,可眼淚确是不停地留着:“那年平江的雪好大,我的父親,平江第一風流才子——谷三爺,在青樂坊為一位歌女作曲題詞,芙蓉帳暖,春宵一度。”
屋内沉靜如水,隻有谷芙顫抖的聲音。
“那位歌女很快憑借谷三爺的詞曲名動平江,可他忘了,不久前,他還在為我的娘親作詞,他說我的娘親是仙玉之姿,他為娘親寫詞作曲,讓娘親紅極一時。”
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
“可娘親從來不為所動,好巧不巧,她有了我,身子越來越重,出演也越來越少,谷三爺很少再來。”
“青樂坊每天都有新樂姬,谷三爺又不知為多少人寫了詞曲,娘親就每日在房中盼着,她說再等幾天,父親一定會來看我們的。”
“可我沒等來父親,平江的第一場雪就落下了。”
“母親的身子越來越弱,大夫說是憂思過重,我跑出去找父親,可他和另一位女子坐在房中,蜜裡調情。”
“我記得,那是樂坊的新歌姬,她取代了我的娘親。”
谷芙眼裡顯露出幾分恨意。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谷纾道。
她有聽聞此事,不過是家中長輩之事,也隻是兒時聽父親母親提過一點。
她們以此告誡她,為女子者,該當自強,一味依附,難得圓滿。
谷芙明顯被谷纾的話激怒。
“可是我娘親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我在谷府的門口求啊求啊,風雪凍的我失去知覺,隻求谷三爺屈居去看看我的娘親,我跪不來他的憐憫,我隻等來了一場又一場風雪,被谷府的家丁丢在街上。”
“那天我回到樂坊,看見娘親一襲素衣獨自在台上唱着谷三爺為他寫的定情之曲。”
“才子多情,看客多笑了之,娘親終究沒能撐過去。”
“我無家可歸,最後一點錢,辦完娘親的後事,又跪在谷府前,平江因母親最後的絕唱議論紛紛,說谷三爺抛妻棄女,我這才被谷大爺收回家中。”
“季父沒有管你?”
谷纾不可置信地問。
季父對她多有寵愛,在平江的日子還時不時教她讀書寫字,每每還總獎她禮物。
季父志情高雅,風流倜傥,不惑之年,仍有大把女子愛慕。
季父于她而言,是極好的人。
“若不是娘親把事情鬧得太大,伯父顧及名聲,我才得以有一線生機。”
谷纾沉默良久:“此事,是季父不對。”
可她沒辦法因為谷芙的話而從此與季父離心。
谷陵仍是她敬仰的季父。
自打她記事以來,季父就待他極好,會記得她的喜好,教她讀書寫字,詩詞歌賦,品鄉茗茶甚至打馬蹴鞠。
季父于她而言,不似長輩,像她的老師。
谷芙聲音軟下來:“表姐,我以前早已習慣嫡庶之别,可是後來谷婉出生了,同樣是庶女,爹爹卻對她好的沒話說,家裡人亦是。”
“今日年集,我跟術閑表哥說,我也想去,可術閑表哥抱着谷婉,看都沒看我一眼,隻說讓我在家。是沈郎的出現,讓我覺得,這個世上還是有人會愛我。”
她很久沒有得到過愛了,沈甯澤的出現,填補了她對于情感的缺失。
“是我不知,否則定會帶你同去。”
谷纾也不似一開始那般強硬,安撫她:“你先把剪刀放下,莫要傷到自己。”
谷芙搖了搖頭:“被爹爹知曉是一死,今日我自戕亦是一死,谷芙不懼死,隻怕與沈郎......再無緣分。”
說罷她拿起剪刀便向脖頸刺去。
“我不告訴他人!”谷纾朝她大喊。
谷芙手一頓,谷纾見有戲,肯定道:“我答應你,絕不将此時告知他人。”
見谷芙還未放手,又補充:“垂野也不會将此事說出,若不信,我二人可立字據。”
谷芙恍惚幾秒。
雲垂野見此立馬上前,将剪刀拿了下來。
她摔倒在地,沈甯澤連忙扶住她。
谷芙聲音嘶啞:“請表姐遵守諾言。”
“自然。”
谷纾拿起紙筆寫下字據,送至她跟前,又整理了一番她的頭發。
畢竟是表妹,身世又如此凄慘,她于心還是不忍:“字據于此,你可安心。”
谷芙想向谷纾行禮,被谷纾制止,她聲音虛弱:“芙兒多謝表姐今日之恩。”
“你不必謝我。”
谷纾扶她坐下,又将紙筆拿給沈甯澤:“望沈公子在此做字據,立即回去派人和谷家議親,待及笄之年,三書六聘,求娶谷芙,天地為證。”
沈甯澤朝谷纾作揖:“該當如此。”
他寫下,交由谷纾,谷纾卻拒絕了:“你該給芙兒表妹,歲除将至,沈公子也該離開了。”
待完全打發走谷芙和沈甯澤,已是子時,谷纾滿臉倦容,雲垂野幫她收拾了一番被弄得有些亂的屋子。
“可憐她?”雲垂野問。
“嗯。”
“因為她那些凄慘的兒時?”
“嗯。”
谷纾一直覺得谷府雖重嫡庶,卻非完全不通情理。
如谷婉,全家上下都喜歡她。
又如她的幾個庶出的表姐,雖做不上高門大戶的主母,卻也能在小家其樂融融,谷府上下亦多有幫襯。
還有她的表哥,嫡出的表哥随父經商無所功名,而谷陵的庶子谷術元卻在軍中封将,鎮守一方疆土。
可今日聽完谷芙的話,才知嫡庶于谷府而言并非最重要的,身份才是。
不止于谷府,四大家族達官顯赫皆如此,可她無力改變。
天可憐見。
待所有人離開,她叫來春倦,給了許多銀錢,讓她明日送去谷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