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澈盯着她,眸色深沉,叫人辨不出喜怒。
岑令溪隻是輕輕地揪扯着自己的衣袖,一句話也不說,她已經能想象聞澈發怒的景象了。
但聞澈的反應并不是她想象中那個樣子,反倒笑了聲,然後直接拂袖離去。
岑令溪沒想到他會這樣輕易地“放過”自己,但更擔心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可接下來的事情實在太過于平常了些,聞澈沒有再登門造訪過一次,也未曾讓人喚她前去刑部或是聞宅,朝堂上先前支持趙王的臣子都在被慢慢清算,不知是岑昭禮在當時的趙王陣營中人微言輕,還是有别的緣故,今上和聞澈的刀子始終沒有落到岑家頭上。
一切都和聞澈沒有回京之前别無二緻,除了江行舟被關在刑部大牢裡,一直沒有音訊之外。
但是從聞澈那天當着岑昭禮和她的面說方鳴野看她的眼神算不上清白之後,她對方鳴野,似乎總像是隔了一層,最起碼已經不是她這麼多年一直以為的純粹的姐弟親情。
而方鳴野也有七日都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再見他的時候,他的神色有些憔悴,整個人也瘦了一圈。
岑令溪抿了抿唇,極力地摒棄掉自己想到的那些有的沒的,問了問他的近況:“阿野,最近怎麼沒見着你,還消瘦了這麼多?”
她如往常一樣地像想伸出手去碰方鳴野的胳膊,手卻在半空中懸停住了。
方鳴野彎了彎唇,笑道:“馬上過年了,等過完年春闱就将近了,我不想在會試上給阿姐丢人。”
岑令溪知曉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初來長安那會兒,也被稱作長安第一才女,吟詩作賦并不輸于那些郎君,即使是有些偏門的經策,也能對答如流,父親的同僚也說,倘若她是男兒郎,在青雲路上也一定有所成。
岑令溪看得出來,他是勉強擠出來的笑,心頭一時泛上一陣澀意。
看着方鳴野有些耷拉着的腦袋,她頓在空中的手也落在了他的小臂上,“無妨,無論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你都是我的阿野。”
但她沒有留意到,在她手落下去的一瞬,方鳴野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很快卻又舒展開來。
“阿姐,凡事,攻心為上,他最擅長這一點了。”方鳴野垂眼看着岑令溪,溫聲提醒。
雖然沒有說是誰,但兩人心中再清楚不過,指的是聞澈,以及那日他那句有意挑撥離間的話。
岑令溪的疑心被徹底打消。
原來這段時間方鳴野不是故意躲着不見她,也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在認真準備春闱。
正在她出神的時候,方鳴野又出聲問詢:“阿姐,再過兩天,我們出去采辦一些年貨好不好?我們已經許久沒有像小時候在缙州那樣一同出去過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盡是掩飾不住的落寞。
确實有很久了。
岑令溪沒有多想,便出聲應下了。
畢竟嫁給江行舟的這幾年,她過年一直都在江家,家中隻有父親和阿野兩個人。
江行舟,她到現在還沒有江行舟的消息,甚至不知曉是生是死。
她這幾日也曾希望岑昭禮能和刑部衛尚書打聽打聽江行舟的消息,畢竟衛尚書與岑家也算是一個州出來的,但對方卻對江行舟的話題避之不談,隻要岑昭禮一提起來就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于是在應付完方鳴野後,她鼓足勇氣去了一趟聞宅。
上面的牌匾很新,還是今上親筆所書,吩咐内廷打的一塊牌匾,鎏金的字雕在在漆黑嶄新的匾額上,顯得更加叫人高不可攀。
她沒有讓青梧去叫門,而是獨自一人走上了台階,和聞宅的門童說明了來意,希望他能進去通報一番。
但門童都未曾正眼看她,便很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我們郎主忙得很,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岑令溪在長安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被家仆甩臉色,喉頭一哽,終究是将原先準備好的說辭都咽了下去,又擡眼看了下那塊高高挂着的匾額,轉身走下了台階。
但她不知曉的是,她在門口的一舉一動,都被牆上趴着的暗衛事無巨細地轉述給了聞澈。
聞澈聽見岑令溪來,提着紫毫的手停了下,等着暗衛繼續說。
但當聽到她被拒絕了一次後便毫不猶豫地離開後,臉色倏然就沉了下來,差點将手中那根禦賜的紫毫折斷了。
暗衛觑着他的臉色,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聞澈掃了眼手底下的那幅畫像,随意地将宣紙揉成一團扔進了角落裡,語氣很是煩躁:“知道了,下去吧。”
待暗衛走後,他才冷哼了聲,“兩次找我,竟然都是因為江行舟,可真有你的,岑令溪。”
季候一旦入了冬,仿佛過得很快,不過是轉瞬,便已經到了除夕當天。
岑令溪從當天早上捏着那封聞澈送來的帖子猶豫,一直到了快黃昏,終于慢騰騰地動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