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聞澈将連朝手中的名冊接過來瞧一眼,或許就會知曉昨日的禮部都發生了什麼。
一天前,禮部。
掌管文書的主事将一本冊子遞到了尚書手中,“使君,這是春狩時的随行名冊,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将新任翰林方鳴野添了上去,您看看還有哪裡需要添補的嗎?”
禮部尚書将手中端着的茶盞擱在桌子上,又朝一邊吐出了口中的茶葉,順手把主事手中的名冊接過,從頭到尾看了眼,道:“這名冊上,怎麼沒有那個徽猷閣待制江行舟?”
主事有些不解其意,遂請教尚書的意思。
尚書叩了兩下桌子,道:“岑家娘子現如今正被那位獨寵呢,這是滿朝都知曉的事情,真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若不是因為岑娘子,我會叫你把方鳴野這個新科進士放上去?同樣的,你不知道今日那位去了趟刑部,是帶着笑出來的,結果沒過多久,他身邊的連朝便将刑部牢裡管着的江行舟放了出去,還給升了官,你揣摩不清楚這個中意思麼?”
主事忙從尚書手中接過名冊,小心翼翼地問道:“您的意思是,江行舟已經上了那位的船?”
尚書掃了眼主事,道:“還不算太蠢。”
主事将名冊揣進懷中,語氣中還有些顧慮,“隻是這新上任徽猷閣待制的江行舟,不是那位岑娘子的原配夫君麼?”
尚書沒看他,隻道:“這些人的事,那就不是你我可以過問的了,把手上的事做好這是次要的,最要緊的,還是那位的差事。”
主事喏喏連聲,又将江行舟的名字從那個名冊上添了上去。
但被拘在雀園的岑令溪卻對此事一無所知。
外面的雨還沒有停,空氣中有些潮悶,她便将窗牖半開着,坐在窗邊一邊聽雨一邊看書。
簾外雨潺潺。天色是陰沉沉的,淅淅瀝瀝的水珠子亂入了院兒裡培着荷花的池塘裡,敲碎了滿池清光。卻為那株美人蕉碩大的綠葉平添了幾分的潤澤,油汪汪的綠,愈襯周遭海棠的旭旭紅,院子裡的柳枝軟軟地塌在雨水中,也添了幾分愁郁。
岑令溪将手中的詩集放下,托腮看着順着屋脊淌下來的雨水,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問身邊侍奉的青梧:“主君今日出門時可曾帶了傘?他一貫騎馬上朝的,這樣的雨勢,會不會淋着,你去廚司叫他們煨上些姜湯來。”
青梧愣了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朝岑令溪投去疑惑的神情。
自家娘子什麼時候這般關注聞太傅了,昨日不還鬧得要死要活的,動靜可大了,怎麼今日便轉了性子?
更何況娘子從來都是以“太傅”稱這雀園的主人,“主君”這個稱謂,她已經許久不曾聽過了。
岑令溪看她愣在原地,又叫了一遍:“青梧?”
青梧低垂着眉眼,提醒了句:“娘子,我們不在江宅,這裡是雀園。”
岑令溪手中拿着的詩集“啪”的一下子便掉在了地上,她有一瞬的失神。
她再轉頭去看院子裡的布置,是啊,這般繁複精緻,怎麼會是她和江行舟的家?
這裡分明就是叫她難以呼吸的雀園,是聞澈的地盤。
而後,月洞門處便轉進了一道紫色的身影,即使隔着重重的雨幕,她也能瞧清楚那人頭上的官帽,怎麼會是江行舟?
江行舟入家門後是會将官帽都摘下的。
岑令溪看着那道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隻覺得手腳冰涼。
青梧的視線被桌案上擺着的花瓶和裡面的花擋住了,又一直低着頭,并沒有發現聞澈的身影,隻是看着岑令溪有些煞白的臉色,試探着問道:“娘子,那姜湯還要煨着麼?”
這句話才落下來,她便聽到了珠簾被撥動的聲音,轉頭去看時,發現是聞澈,立刻将身子彎得更低,“恭迎太傅。”
聞澈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青梧不敢耽擱,隻好朝岑令溪颔首後又退下了。
聞澈将官帽摘下來放在稍遠一點的桌案上,抖了抖袖子的上的沾染的雨水,剛想靠近,想了想,又将紫色的大袖官袍褪了下來,随手搭在一邊的檀木衣架上。
這才靠近岑令溪,坐在她身側,很熟稔地将她環入懷中,問道:“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你知道下了雨,肯讓下人去為我煮姜湯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淋了雨的時候,喝過姜湯了。”
他說到最後的時候,語氣竟然有些落寞。
岑令溪輕輕嗯了聲,“您想喝姜湯,吩咐下人就是。”
“這不一樣,要你吩咐,我才會有被挂念的感覺。”聞澈說着視線稍稍下移,便看見了岑令溪掉落在地上的那本詩集,于是撿起來翻看了一番。
那是她和江行舟成婚後,兩人互相唱和寫成的集子。
聞澈的為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随手将那本詩集丢進了一邊燒着的炭盆裡。
又回握着岑令溪有些冰涼的手,道:“再過幾日,便是春狩了,我帶你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