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令溪本來捏着聞澈衣衫的手霎時就頓在了空中,她有些訝異地看向聞澈。
什麼叫為了重新走到她身邊,聞澈花了六年的時間。
聞澈輕輕勻出一息,将頭在她頸窩裡蹭了蹭,散落的發絲蹭在她的皮膚上,讓她有些發癢,一時耳垂也有些紅。
還未等她出聲,聞澈又往她懷裡靠了靠,不顧後肩上還有傷,伸手将她環住,而後在和她道:“我當年叢刑部剛出來的時候,帶了一身傷,但聖旨卻要我次日出京,不得贻誤,我一路星夜兼程,好不容易到了齊地,最開始卻連齊王府的門都叩不開。”
大昭自從有封藩王以來,一直如此,藩王擁兵自重,各有小朝廷,長安的手根本伸不到藩地,派來的官員即使身上背着的是聖旨,但到了藩地一樣不得重用,但做不出來政績,便永遠不會被天子想起來,也就隻能在藩地終老。
更何況當年的聞澈是因為卷進了黨争,被貶出京,又是寒門出身,人人避之不及。
但岑令溪沒有想到,初到齊地的他,竟然連齊王府都進不去。
她的思緒一時也被調動到了六年前,有些鬼使神差地問道:“後來呢?”
“那個時候我才被貶出京,除了本來要給你的聘禮,我身無分文,去齊地的盤纏還是當時被從刑部放出來後在家中找到的一些銀錢,才勉強湊夠,但是聘禮我一直沒有動,因為我知道我不能一直留在齊地,我得想辦法回京城,這樣才能娶到你。”
岑令溪有一瞬的怔忡,長安到齊地,路上得奔波一個多月,但她當年最後一次見到聞澈的時候,已經和江行舟定下了婚約,一個多月後,她已經和江行舟成親了。
聞澈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補了句:“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你已經和江行舟成親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明明有有些悲戚的,但岑令溪卻覺得他的目光是無比的灼熱,于是在察覺到這一點後,她就匆匆錯開了視線,沒有應聞澈的話。
聞澈這次難得沒有強硬地要求她轉過來看着自己,隻是将她的發尾輕輕纏繞上自己的手指,不顧山洞裡有多冷,也不将外衫穿上,似乎這樣,就可以從岑令溪身上汲取到一絲的暖意。
“我在齊王府門口守了三日,終于等到了齊王,我拿出了吏部的任命狀,齊王許是不願意擔上抗旨的名,最終還是叫府中的下人把我帶入了王府,我也成為了挂名的齊王世子太傅。”
一陣冷風順着山洞吹了進來,讓岑令溪身上打了個寒戰,她意識到聞澈衣衫的一角還攥在自己手中,于是急忙将手松了開來,想讓他将衣衫穿上,卻在即将松開的一瞬,被聞澈攔住了動作。
“别松開我。”聞澈如是道。
他說着把岑令溪的手包裹進自己的手掌中,繼續道:“後來齊王許是查清了我的底細,知道我沒有什麼憑仗,也漸漸肯将世子,也就是現在的天子交給我教養,但一直還是對我有戒備之心,直到三年後,齊地爆發了瘟疫。”
岑令溪聽到這裡,眼皮跳動了下,她預感到了聞澈接下來要說些什麼。
這件事江行舟曾與她說過,但她也知道事情的結果,可聽聞澈的意思,齊王之前對他并不是多麼放心,身上那麼多的舊傷,又無從解釋,還有他六年前分明就是個柔弱書生,又為何在春狩上騎射功夫那樣好?
這一切都有太多的疑點和謎團了。
她回應了聞澈一句:“這件事,妾在長安的時候聽說過,當年在齊地,死了很多人。”
聞澈笑了聲,帶着胸腔也一震。
岑令溪能依稀分辨出來,那應當是苦笑。
隻是她不曾擡頭去看聞澈,隻等着他後面的話。
“是死了很多人,我差點也死在了戰亂中。”
“瘟疫?戰亂?”岑令溪驚愕道。
江行舟隻和她說,齊地爆發了饑荒,卻未曾提及過還有瘟疫這件事,有動亂,但她以為隻是普通的流民,卻沒有想到會有戰亂發生。
聞澈輕輕“嗯”了聲,繼續不疾不徐地說:“是先有瘟疫再有饑荒,當時齊王并未并重,但沒有人敢請命去赈災,流民已經快要竄到齊郡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無依無靠的我,我知道這是我翻身的唯一機會,于是應下了齊王。”
岑令溪聽地有些心驚膽戰,但聞澈隻是撫了撫她的背,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聞澈低頭看她眉心稍稍舒展了些,才平聲道:“但當我到的時候,我才知曉,事情遠遠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最嚴重的幾個郡縣,糧食和草藥都已告罄,沒染上瘟疫的人是少數,沒過幾日,我也感染了瘟疫,我燒得糊塗的時候,心中一直在念着你,我在想,我還沒有回到長安,我不能就這麼死了,在沒有藥的情況下,我竟然真得撐了下來。”
“等我好不容易主持将瘟疫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更糟糕的事情來了,那年春夏大旱,秋天顆粒無收,又鬧起了饑荒,鬧了饑荒自然會有亂民,我沒有想到,他們手上都帶了刀劍一類的武器,你那會兒看到的傷口,舊傷大都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平定那場亂子,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齊王大概也沒有想到我還能活着回來,并且将他交給我的事情都處理好。”
聞澈說着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穩,就像是在說别人的事情一般,就像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從未出現在他身上一般。
岑令溪沒舒展多少的眉又斂了起來,輕聲道:“我在京城聽說了,先帝當時不是要召您回京麼?”
聞澈閉了閉眼,這次卻沒有像上次那樣很快地回答她了。
岑令溪卻沒有意識到這點,隻是疑惑聞澈為何沒有回答,而後擡眼看向他。
這一擡頭,正好對上了聞澈的目光,聞澈的眼尾曳上了一片紅,她一度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等定了定神,再去看的時候,才發覺,并不是自己眼花。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