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因災民告狀,何璞這個負責出納錢糧的倉部郎中有貪墨之嫌,禦史台核查之下,也派人前來審理。
兩撥人在何府門前撞了個正着,禦史台那邊當值的禦史賣了她個面子,等她先進去問幾句話。
可惜何璞始終三緘其口。
時間緊迫,禦史台奉命公辦,她也不能阻攔,隻能看着人被禦史台帶走。
隔日就傳出何璞自盡在禦史台大牢的消息,死前寫血書一封,承認是自己貪污赈災糧。
經此一事,案件由禦史台轉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卿秦淮舟正式接手。
而秦淮舟,可以說是她今生今世的死對頭,沒有之一。
蘇露青将案上卷宗一一掃完,揉了揉眉心。
案子可疑,人也可疑,而且這“冤魂”都鬧到了烏衣巷裡,烏衣巷豈有不管之理?
思來想去,她叫了梁眠出來,随自己再去一趟何府。
何府大門緊閉。
何璞一死,如今住在何府的,隻有一位老夫人。
一聽是烏衣巷的,裡面的人隔着一道門就下了逐客令。
老妪蒼老的聲音還帶着顫音,“我兒屍骨未寒,罪名他也已經認下,世間事與他應該再無瓜葛,府中隻剩老身一人,病骨支離,恕老身不能遠送。”
裡面的一番話說完,梁眠歎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何府門前碰壁,蘇露青倒也不氣餒,從裡坊出來,忽地問梁眠,“我記得何璞是有妻兒的,他妻兒呢?”
她之前去何府詢問何璞時,也隻看到何璞母子,并未見到其他何家人。
梁眠從腦子裡翻揀一番,“啊,他發妻在蘆湖縣的時候因病去世了,留下兩個兒子,大郎體弱,還有心疾,不久前也病死了。他家二郎麼……說是嫌何璞偏心兄長,冷落自己,成親以後就分家出去了。何二郎應該是不在京裡,不然何璞被押進禦史台時,也不至于隻有一個弟弟去探監。”
“弟弟?”蘇露青詫異偏頭。
“叫何玉,沒有官身,似乎與何璞的關系也不是太好,大概是看在母親的份兒上,才打點一番給何璞送些被褥……嗯?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梁眠說話時無意間擡頭看了眼即将進入的坊門,坊門上“義甯”兩個字讓他頓時瞪圓了眼睛。
“還、還真要去大理寺啊?”
梁眠抓着缰繩,控馬停在坊門外,探身往蘇露青那邊,“蘇探事,現在去大理寺,恐怕和從虎口裡掏肉吃沒什麼區别。”
事關何璞一案,重要線索都在對方手裡掌握着,形勢對他們來說極為不利,
而那秦淮舟明顯既不吃軟也不吃硬,隻憑烏衣巷三個字就想壓他就範配合,恐怕是癡人說夢。
“不試試怎麼知道?”
蘇露青說着,直接驅馬進入義甯坊,三拐兩拐來到大理寺門前。
把馬鞭丢給他,“你不必跟進去了,外面等我。”
梁眠聞言,接過馬鞭,自去找地方等候。
蘇露青往大理寺去的時候,正巧裡面有人出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裡面那人停下,笑道,“蘇探事今日怎的有空來大理寺?”
蘇露青認得這人,是大理寺評事,尹唯。
常跟在秦淮舟左右的。
見隻他一個出來,随口道,“嗯,奉命與他說些事,他可在?”
尹唯自是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旁人稱呼秦淮舟多是稱“秦侯”,偶也有些稱“大理卿”,但不管是稱呼什麼,多是恭謹有加,也就隻有這位蘇探事,從來隻用“他”啊“他”的稱呼人。
如今聽到奉命兩個字,尹唯沒有多問,隻答,“秦侯在外處理公事,我正要去找他,蘇探事可要一起?”
一聽秦淮舟不在衙署,大好機會怎可錯過,蘇露青直接道,“無妨,我去裡面等他。”
聽聞蘇露青是奉命來此,大理寺内衆人自是不會打攪這位身負皇命的烏衣巷中人。
所以看到她直奔秦淮舟的屋子,衆人也未敢阻攔,隻悄悄着人留意着裡面的動靜,方便随時回禀給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秦淮舟。
秦淮舟的書房并未上鎖,一名錄事剛送了新的文書出來,蘇露青随後進去,大緻打量屋内一眼,徑直奔向書案。
書案上整整齊齊疊放着幾摞卷宗文書,新送來的文書就擺在最上面。
她伸出一根手指,将文書挑開,露出裡面謄抄整理好的内容。
是一樁與救命丹丸有關的案子。
還沒結案,隻有賣方的供詞。
忽然,她在一段供詞上,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何璞。
神色蓦地一凝。
正俯身細看,視線裡忽地多出一隻手,嚴嚴實實攏住那頁供詞。
按在紙頁上的手,手形修長,指骨分明,指尖因為無意識的用力,末端微微泛白,顯出修剪齊整的指甲。
同時有一道話音響在頭頂。
聲音清冷,帶着不加掩飾的疏離,“蘇探事,公文重地,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