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這雙缱绻眉眼向他橫過來,漫回熟悉神色,“怎麼?大理寺守着那麼多卷宗不查,查到烏衣巷頭上了?”
這話前不久他也說過,同樣被她丢了回來。
他的試探也宣告失敗,秦淮舟輕咳一聲,面上神色不變,坦然走向别處,去問尹唯,“樣貌特征都記下了?”
尹唯滿腦子都還在反複回放先前的井中景象,時不時嘔出兩聲,這會兒聽到問話,勉強答道,“……五名死者,四男一女,其中一男子四十歲上下,是何府管事,另外三人年齡相仿,有兩個大概是府中家丁,餘下一人像主人家;那女子約莫五十左右,或許是在何老夫人身邊侍候的。”
而梁眠也趁機湊到蘇露青耳邊,小聲蛐蛐,“蘇探事,這屍體可疑,要不帶回去,細查?”
“怎麼帶?”蘇露青往秦淮舟那邊投去一眼,“當着那位的面,扛着他,招搖過市?”
梁眠很敢想,“左右無人知曉大理寺的人也在這裡,何況他們就兩個人,還都是文臣,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弄暈他們——”
蘇露青點點頭,“嗯,解決了他們,還有外面的武侯呢?那幾個武侯雖然沒用,卻還有眼睛,他們要是發現我們空手進來,負重出去,好奇之下進府來看,回頭再往長安縣衙報個案,光是那些禦史彈劾的奏章都能把烏衣巷淹上七八個來回。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就為帶回一具屍體?不值。”
“那……”梁眠看着那具屍體,總覺得就這麼放過,太可惜了。
蘇露青一邊說着話,一邊仍在查看這具屍體。
屍體身上的潰爛之處比何璞的要更多,也更顯眼,看着看着,她忽然壓下梁眠提着燈籠的手,讓燈火全照在屍體臉上。
“诶?他的嘴……”梁眠也看出問題。
蘇露青捏住屍體臉頰,讓它張開嘴。
嘴裡黑洞洞,沒有牙齒。
“再照近些。”她說。
梁眠依言照做。
原本長着牙齒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個坑洞,也有些坑洞的位置已經平整,看樣子這些牙齒并不是同一時間掉落的。
“他、他到底多大年紀?”梁眠奇道。
他自認自己也頗有一手仵作功夫,摸骨猜年齡甚少會失手,眼前這具屍體明明看起來年歲不大,為何卻像老人一樣掉光了牙齒?
蘇露青正要開口,餘光裡瞥見秦淮舟正回身往這邊來,便挪開燈籠。
起身之前快速囑咐梁眠,“他雖然重要,但也沒那麼重要,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不必再在此處糾纏。現在要做的,是搶在大理寺前頭,把此案涉及的唯一一個活人,拿在手裡。”
語畢,她站起身,等着秦淮舟過來。
然後道,“大通坊一夜之間多了五個死人,報到上面去,又是一樁大案。這些人既然與何璞有關,那就是你大理寺應該處理的問題,你我不妨把話說明,今晚這樁人命官司,與烏衣巷無關。”
“蘇探事不像怕惹事上身的人。”秦淮舟盯住她,神色中帶出審視。
“或者,”蘇露青往地上那具最有争議的屍體處投去一眼,“這個,交給我帶走。”
看似談條件,實則是挾屍體以令秦侯。
要麼給她作證,今晚烏衣巷與何府命案毫無幹系;
要麼就失去與何璞貪墨案有關的重要物證,無法按期結案。
秦淮舟隐隐覺得事情沒有表面看到的這麼簡單,然而物證面前,他的确賭不起。
“好。”他點頭。
“我們走。”蘇露青毫無留戀的叫走梁眠。
一出何府,她便問,“何玉住在哪兒?”
梁眠雖然不解,但還是快速回答,“永陽坊。”
蘇露青翻身上馬,“去永陽坊。”
……
何府井邊,秦淮舟繞着五具屍體踱步幾圈。
尹唯在一旁問,“侯爺,是不是先和大通坊的武侯鋪打聲招呼,讓他們守好大門,等我們回大理寺調人來收拾這裡?”
秦淮舟點點頭,在尹唯準備去武侯鋪的時候,忽然問他,“白日裡,是誰出面領走的何璞屍身?”
“何玉啊。”尹唯答。
何玉……
何玉!
秦淮舟猛地問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永陽坊?”尹唯不太确定,尹唯一頭霧水。
秦淮舟徑直朝外走去,“我先去永陽坊,你即刻去同武侯鋪打招呼,然後盡快追上來!”
“侯爺是懷疑,何玉也有危險?”
何府上下被滅口,目前來看均與何璞案有關,作為其弟,何玉也難保不被人盯上。
思及蘇露青方才那般幹脆的罷手,秦淮舟暗道一聲大意,“恐怕晚到一步,人就被帶回烏衣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