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位極擅鑽營一心要高處爬的“父親”,早就為她找好了去處,即便沒有侯府千金的貴女名頭,也會讓她這張美人面發揮最大作用,為他搏一個錦繡前程。
為了不讓舊事重演,她必須盡快離開侯府,但侯夫人鐵了心不願放她離開,宋蘊隻好用了些手段,逼得她不得不趕她出府。可時間緊事情急,她用的手段十分粗糙,被發現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可即便是被發現了,又會怎樣呢?最差也不過是像前世一樣,把她不清不楚的送上王爺的床榻,但很可惜,這一次,她不會乖乖聽話,任由她們掌控。
與高高在上的侯府相比,她的生父生母地位的确卑賤,可她宋蘊既然能做十幾年的侯府千金,又為何不能坐到更高的位置上?
前世她如浮萍,如柳絮,樁樁件件皆是被推着走,從未有過真正的自由,她活了一場不假,卻像是局外人觀戲,麻木而痛苦的承受着,死到臨頭才知反抗,卻已是全盤皆輸。
這一世,她不想再那樣活了。
既然地位有尊卑,生命分貴賤,那她這條賤命,就算是死,也隻能死在自己手中。
哪怕玉石俱焚,魚死網破。
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通往慈水村的小路坑坑窪窪,颠得宋蘊毫無睡意,她遲疑着挑開一角帷裳,打量着這片她本該生活的土地。山水俱佳,草木昌盛,稱得上是膏腴之壤。
隻是,她竟有些近鄉情怯,或許更準确地說,是忐忑。
前世她回來的遲,連生父的葬禮都未趕上,隻能在鄉親的描述中一遍遍想象他的模樣,是一身洗得發白的長衫,是一根用舊了的殘破毛筆,是一方沉甸甸的石頭硯台……他的輪廓朦朦胧胧,從未清晰。
他如今還安好嗎?
他會不會期盼她的到來?還是會責怪她來得遲?又或是,全然把她當做行騙的陌生人?還是……
“姑娘,咱們到了,前面就是慈水村。”
紛雜的思緒被莫绫打斷,宋蘊回過神,努力将那些忐忑盡數抛去,她是從未與生父謀面不假,可世間之大,也隻有他們二人是血脈至親。
他……會喜歡她吧?
這時村口恰巧有人經過,莫绫連忙從馬車上跳下來,叫住他:“哎,這位小哥,請問慈水村的宋夫子家在哪個方向?”
正要起身下車的宋蘊一頓,又坐了回去。
她前世去過生父的住處,自然知道是在哪個方向,可在旁人眼中,她不該知道。即便是面對最信任的莫绫,宋蘊也不願将那荒謬的一生訴之于口,倒不如緊緊藏住。
馬車外,被攔下的少年轉過身,原本放松的脊背瞬間繃直:“你們要找宋夫子?”
莫绫脆生生的解釋道:“是啊,我家姑娘是來尋親的。”
少年垂下眼:“順着這條路往前,盡頭倒數第二家,門口種有兩棵桂花樹的便是。”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中帶着些許少年的稚嫩與青澀,卻又不渾厚,像夏日林間的溪流撞在鵝卵石上,悅耳不俗。
不知為何,宋蘊竟隐約覺得這道聲音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又或許隻是錯覺,畢竟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與慈水村的交集都極其淺薄,不可能有相識的人。
“多謝。”
馬車裡傳出客氣又疏離的道謝。
少年輕輕颔首,抱着書箱繼續向前走,馬車從他身旁經過,日暮的涼風吹起帷裳,卷出一絲女子的幽香,又很快散沒在風裡。
一時間,他竟不敢再呼吸,生怕驚了這不屬于鄉野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