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漸漸暗了,慈水村的後山上陸陸續續亮起了火把,星星點點,猶如被撕下來的半邊夜空。
崎岖的小路上,宋柏軒拄着木杖,艱難的往深處走去,在他身後,宋蘊提着一隻六角燈,不緊不慢的跟着。
越是深入,四周便越發安靜,山下鄉親們的呼喊聲聽得模糊,倒是林間蟲鳥的鳴叫清晰可聞。
涼風襲來,樹葉呼啦啦的響成一片,宋柏軒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蘊兒你……冷不冷?”
宋蘊不說話,一雙美目安靜的望着他。
宋柏軒臉上劃過些許懊惱,他隻顧着尋找走丢的鐵蛋,根本沒考慮過宋蘊的感受,她自幼被侯府千嬌萬寵的長大,如今在夜裡爬這麼險峻的山路,身體怎麼能吃得消?
“都怪我,”宋柏軒一臉歉疚,“蘊兒,我們還是回去吧,有這麼多鄉親尋找鐵蛋,他一定會平安無事……”
“父親是真心想回去嗎?”宋蘊直接問道。
宋柏軒愣了下,險些沒回過神,但宋蘊已很快收起臉上的冷淡,漫不經心的笑笑:“不必回去了,父親繼續找吧,早些找到鐵蛋,也能早些安心。”
“好……不過你身子弱,夜裡風涼,得多披件衣裳。”宋柏軒說着便去解自己身上的外袍,被宋蘊笑着攔下:“不必,出門時,莫绫已幫我加了衣裳。”
“嗯。”聲音輕得很快彌散在寒風裡。
宋柏軒轉過身,拄着木杖的手微微收緊,明明是極妥帖的安排,可不知為何,他竟然生出一絲失落。
他這樣的父親……一定很差勁吧?
草叢裡突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宋柏軒一愣,随機臉色大變,匆忙攔下宋蘊,屏聲凝氣的盯着草叢。
在山上,最大的危險就來自于林間猛獸,尤其是野狼。前些年衛大哥倒說過他已将山上的野狼獵盡,可數年過去,慈水村卻無一人敢上山冒險,如今是什麼光景,沒有人清楚。
宋柏軒将宋蘊往自己身後擋了擋,手中握緊木杖。
漆黑的夜色中,一雙綠油油的眼睛飛快靠近,宋柏軒下意識揚起木杖,常年握筆的手背青筋暴起。
宋蘊的心也跟着懸到了嗓子眼。
直到一顆毛茸茸的黃色狗頭出現在昏黃的光暈下,兩人才齊齊松了口氣。
宋柏軒沒好氣的用木杖點了兩下嘯天的腦袋,語氣無奈:“怎麼就沒學到他半點好?大半夜的,你怎麼跑上山……”
他說着便是一怔,轉過身來,父女兩人恰好四目相對。
嘯天低頭咬住宋柏軒的袍子,拽着他往草叢中走去,宋蘊連忙提燈跟上。
山野間的草木雜亂無序,腳下的泥土坑坑窪窪,父女倆追着嘯天走了許久,才隐約聽到了孩子壓抑的抽泣。
宋蘊迅速滅了燈,昏暗的夜色将兩人籠罩。
“蘊兒你……”宋柏軒剛開口就被宋蘊打斷,她的語氣雖溫柔卻隐隐有種不容拒絕的果斷:“對方是敵非友,父親還是小心些吧。”
她原本是相勸宋柏軒不要靠近,但短短兩日的相處,宋蘊已經摸清了她這位父親的脾氣。倔、臭、硬,就算是對滿腹愧疚的她,也鮮少動搖自己的底線。
既然如此,她不如少費些口舌。
父女倆在夜色下摸索前行,沒多久便瞧見了遠處亮起的篝火,似是在山洞口,人影卻看不清有幾個。
“老大,這孩子怎麼辦?”離篝火最近的位置,黑衣男子踢了腳躺在地上的孩童,滿臉的不耐煩。
幾乎隐在夜色裡的男子聲音冰冷:“殺了。”
“可是老大,現在整個村子裡的人都在找他,很快就會找到這兒,萬一報到官府去……”更何況他們的任務還沒完成,區區一個孩子根本不是他們的目标。
篝火邊的男子越說越暴躁,抓了把頭發,索性提着劍起身:“老大,貴人給的時間不多了,趁着村裡沒人,我這就去把那老家夥宰了,省得費事!”
話音剛落,附近突然傳出些許異動,隐沒在夜色中的男子迅速起身,提劍殺向半人高的草叢。
泛着寒光的劍刃下一秒就會抵達眼前,削去她的腦袋,下一秒,嘯天的身影猛地蹿了出去,狠狠撲在那男子身上。
“該死的,又是這條惡狗!”
篝火邊的男子氣沖沖的跑來,正要提劍幫忙,卻聽被嘯天纏住的男子說:“草叢裡有人!快殺了他們!”
宋蘊驚出的冷汗尚未退去,心口便又猛地一跳,不等她做出反應,宋柏軒已将她推到後面,自己拎着木杖迎上去:“爾等宵小,豈敢放肆!”
“父親!”宋蘊又氣又急,恨不得指着宋柏軒的鼻子罵一頓,但此刻什麼都顧不上了,她匆匆忙忙的摸向袖中。
正當此時,莫绫悄無聲息的從夜色中出現,手裡提着根棍子:“姑娘别慌,我去救老爺。”
棍棒雖長,卻遠不及劍刃鋒利,沒過幾招,莫绫便隐隐落了下風,而被劍刃所指的嘯天亦處處受限,身上已染了血迹。
“莫绫,接住!”宋蘊猛地将瓷瓶擲出,莫绫匆忙避開劍刃,手中長棍揮出,精準的砸破半空中的瓷瓶。
瓶身迸裂,瓶中的香粉洋洋灑灑從半空飄落,一陣奇異的香氣将衆人包裹。
黑衣男子迅速捂上口鼻,卻已是遲了,頭腦止不住的發暈,四肢酥軟,連劍都要拿不穩,最終搖搖晃晃,“嘭”的一聲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