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福甯殿,景漣與太子妃結伴回宮。
與離宮前往福甯殿時相比,此刻宮中的氣氛明顯變得更為肅殺。禁衛軍戍守着内宮各條要道,白衣的宮正司女官往來穿梭,往日随處可見的普通宮人們,卻沒有半點蹤影。
壓抑和肅殺彌漫在整座内宮中,分明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人,然而聽不到半分聲息,靜的可怕。
景漣放下轎辇帷幔,垂下眼睫。
她索性直接開口詢問太子妃:“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太子妃訝然:“公主竟還不知?”
景漣唯有苦笑而已。
禦前宮人嘴巴最緊,她奉命匆匆前往福甯殿見駕,還沒來得及從常寶口中問出些話,就直接入殿。皇帝徑直抛出言懷璧歸京這個消息,徹底打亂了景漣心緒。
她輕歎道:“我隻知道福甯殿死了一個試藥内侍。”
裴含繹若有所思。
——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嗎?皇帝待這個心愛的女兒的态度還真是有趣。
他稍一斟酌,如實道:“參玄司進獻給聖上的丹藥裡加了相思子,緻使試藥内侍毒發身亡。”
“相思子?”景漣秀眉緊蹙,“那是禁藥!”
裴含繹道:“沒錯,而且,相思子主要毒性是從相思豆中淬煉得來的。”
他這句話已經算是明示了,果不其然,景漣立刻聽明白了:“好大的膽子,竟敢毒害君主!”
裴含繹說:“所以聖上才要封鎖宮禁,徹查此事。”
景漣颔首:“正該如此。”
裴含繹側過臉,眼梢揚起動人的弧度,不動聲色端詳着永樂公主的神情。
他想起信國公夫人曾養過一隻羽毛華麗的孔雀,開屏時光豔奪目至極,異常美麗,整日驕傲地走來走去。但當它被雨淋濕時,華麗的尾羽立刻就耷拉下來,變得垂頭喪氣。
在裴含繹眼中,永樂公主此刻就是一隻垂頭喪氣的小孔雀。
他微覺有趣,溫聲道:“公主因何憂慮?”
景漣垂着長睫,半幅心神還沉浸在思緒中,聞聲驚覺,搖頭道:“沒什麼。”
今日細雨朦胧,微風吹拂,極為涼爽。
裴含繹擡首,透過被風吹起的簾幕一角,望見斜風細雨中若隐若現的東宮檐角。
他聲音柔和地道:“公主不必太過憂慮,事涉天子安危,我不敢妄下論斷,但福甯殿乃是天子居所,沒有人能在這裡弄鬼。”
這話隻不過是最普通的寬慰之語,然而或許是太子妃最後一句話太過笃定,景漣心底忽而生出一種奇異的直覺。
她忽而想起,福甯殿裡,父皇也曾經對她說過這句話。
轎辇緩緩停下,東宮近在眼前。
東宮的宮人們垂手侍立辇外,一頂小轎停在一旁。
裴含繹目光掠過景漣微變的神色,付之一笑,起身告辭。
“公主?”
眼看太子妃的小轎消失在東宮宮門之後,景漣卻仍一言不發,秀眉深鎖,竹蕊不禁出聲喚道。
景漣回過神來。
她朝簾外看了一眼,輕歎道:“慢慢折回含章宮。”
竹蕊應下,見景漣眉目間并無惱怒,才低聲道:“公主,方才太子妃最後那句話說得沒錯,您實在不必太過憂慮。”
景漣擡眼,看着自己忠心耿耿的貼身女官,忍不住歎了口氣。
“太子妃不是這個意思。”她喃喃道。
太子妃不是在寬慰她。
太子妃是在暗示她,丹藥有毒這件事,很可能是父皇一手安排的。
但果真如此嗎?景漣默默想着。
倘若此事當真是父皇安排的,那父皇的用意究竟是什麼?
她的心裡漸漸湧現出答案。
景漣閉上眼,聲音低不可聞。
“搜宮。”
父皇是想借此搜宮,篩查高位妃嫔、諸位皇子身邊的近人。
“竹蕊。”景漣喚道。
竹蕊立刻應聲:“奴婢在。”
盡管辇中沒有第三人,景漣還是下意識将聲音壓到最低:“回去後約束含章宮宮人,都要謹言慎行,不得胡亂行走,打起精神來全心提防,蘭蕊暫不要出去打探消息了,與文婕妤等人的聯系先盡數切斷。”
竹蕊一一記下,出言寬慰:“聖上不是說含章宮不必搜,公主身邊的人也不必查?奴婢想着,應該無礙的。”
景漣苦笑:“我難道是在提防父皇?”
她合上眼,唯有歎息:“宮中妃嫔無一能免,連太子妃也主動請求篩查東宮近侍,惟有我得以例外,旁人心中會怎樣想?永遠置身事外,高出他人一頭未必是好事。”
她擡手指向遠處的含章宮方向:“别的不說,回去之後,我該怎麼和四哥四嫂開口?他們身邊的近侍全都被宮正司帶走,麗妃娘娘也是一樣——縱然他們心胸不窄,我也覺得不自在。”
雖然嘴上不說,但諸位皇子皇女中,隻有楚王和她親近,景漣實際上很珍惜這個不太聰明的兄長。
宮門近在眼前。